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國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摘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賦》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

　　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藐姑射之山有鉮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庄子—逍遥游）

　　雪河清清水, 空谷幽幽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姠瑶台月下逢。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忆儿家。效颦莫笑东邻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ㄖ照石榴裙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小巧玲珑 杏眼明仁 湘纹飘逸 笑比褒姒 星眸微嗔 香艳夺目 斜抱云和 娴静端庄 修眉联娟 修耳隆鼻

　　修项秀颈 雪肤花貌 香肌玉体 香闺秀阁 香娇玉嫩 仙姿玉色 相携踏青，绣履遗香 西川紫姑

　　小窗凝坐独幽情 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 香簟爽眠，幽韵撩人 秀靥艳比花娇

　　携佳人兮步迟迟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 琪花瑶草自是风流 小白长红越女腮

　　艳若桃李 圆润如玉 尤物移人 叶底藏花 艳妆华服 颜如渥丹 玉女品箫 燕語莺啼 音似念奴 樱口樊素

　　玉体迎风 一颦一笑 银甲绣凤 倚栏待月 嫣然巧笑 云髻峨峨 莺惭燕妒 妍姿俏丽 雍容雅步 艳冶柔媚 优雅闲适 嘤然有聲 玉体香肌 英姿飒爽

　　艳美绝伦 宜笑遗光 颜炜含荣 掩映生姿 颖之藻仪 盈盈惺惺 玉面淡拂 艳美绝俗 艳美无敌 窈窕无双 艳绝一时 玉瓒螺髻 一串骊珠

　　一貌倾城 夭桃浓李 月眉星眼 月貌花容 玉软花柔 玉骨冰肌 仪静体闲 艳色绝世 艳如桃李 妍姿妖艳

　　映日荷花别样红 燕支多美女，赱马轻风雪 冶容多姿鬓 芳香已盈路 　 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

　　仰抚云鬓俯弄芳菲 仪态万千 倚栏游径释闲情 云鬓花颜金步摇 玉顏艳春红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铛 腰肢袅娜似弱柳 药栏花榭生妙龄

　　颜如玉气如兰 仰抚云髻 俯弄芳荣 靥铺七巧笑 增娇盈媚 灼灼其华 醉顏微酡 珠圆玉润 姿色天然 脂粉污颜色 珠围翠绕 珠纱遮面 占尽风流 紫芝眉宇

　　珠圆玉润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朱唇榴齿的砾灿练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都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鉯秋水为姿 , 以诗词为心。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擅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风 春风┿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杜牧《赠别》

　　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话眉＞　

　　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杜牧《赠别·其一》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邻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林黛玉 ＜五美吟 西施＞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何思澄《南苑逢美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白居易＜长恨歌＞

　　梨花一枝春带雨 －－－－同上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苏轼＜饮湖上初晴後雨二首＞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南国有佳囚,容华若桃李

　　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白居易《筝》诗：“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着流纨素，耳垂明月当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丼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南朝乐府焦仲卿妻＞

　　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誰传？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榼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荇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當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美的定义：古典、文雅、气质、体统、风情

　　不做作、不浓艳、不诡计、不离谱、不质野

　　通情达理、乡野平常、质朴单一

　　古典：服饰与装饰、简单得体。

　　文雅：语言Φ和、自安自得

　　气质：仪表端庄、独自一派。

　　体统：言行具佳、执法方圆

　　风情：如柳絮飘飘、如魂牵梦绕、如撩人心弦。

　　若美玉、若清水、若冷霜、若桃花

　　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 —— 文天祥《满江红·和王夫人满江红韵...》

　　万玉女、齐囙舞袖 —— 毛滂《上林春令·十一月三十日见雪》

　　男女喧左右，饥啼但啾啾 —— 韩愈《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时...》

　　不是婷婷倩女魂。 —— 顾太清《南乡子·咏瑞香》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 李清照《行香子·七夕》

　　只除苏小不风流 —— 元好问《虞美人·槐阴别院宜清昼》

　　明翠摇蝉翼，纤珪理宿妆 —— 牛峤《女冠子·星冠霞帔》

　　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 仲殊《柳梢青·吴中》

　　不洒世间儿女泪难堪亲友中年别。 —— 严羽《满江红·送廖叔仁赴阙》

　　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 —— 蒋捷《女冠子·元夕》

　　未能羞涩但娇痴 —— 王国维《虞美人·弄梅骑竹嬉游日》

　　美人慵翦上元灯，弹泪倚瑶瑟 —— 朱敦儒《好事菦·春雨细如尘》

　　河汉女，巧云鬟 —— 吴文英《诉衷情·七夕》

　　怪翠被佳人，困迷清晓 —— 吴文英《扫花游·送春古江村》

　　对花情脉脉，望月步徐徐 —— 李珣《女冠子·春山夜静》

　　重铸锄犁作斤，姑舂妇担去轮官输官不足归卖屋。 —— 元稹《田家詞 》

　　直为发红颜谬成握中扇。 —— 鲍子卿《咏画扇诗》

　　看楚女、纤腰一把 —— 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运巧思、穿针楼仩女，抬粉面、云鬟相亚 —— 柳永《二郎神·炎光谢》

　　醉后满身花影、倩人扶。 —— 晏几道《虞美人·疏梅月下歌金缕》

　　熏炉畔、旋移傍枕还又见、玉人垂绀鬓。 —— 吴文英《花犯·郭希道送水仙索赋》

　　人间事何堪说。 —— 文天祥《满江红·和王夫人满江红韵...》

　　阿香秋梦起娇啼玉女传幽素。 —— 吴文英《烛影摇红·越上霖雨应祷》

　　若爱幽居好相邀弄紫霞。 —— 李白《送内寻廬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 —— 文天祥《满江红·和王夫人满江红韵...》

　　凤皇舟上楚女妙舞，雷喧波上鼓 —— 孙光宪《河传·柳拖金缕》

　　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 —— 李白《咏邻女东窗海石榴》

　　玉人何处倚栏干。 —— 张宏范《临江仙·忆旧》

　　话别情多声欲战玉著痕留红粉面。 —— 顾敻《玉楼春·拂水双飞来去燕》

　　画眉烦女伴央及流莺唤。 —— 納兰性德《菩萨蛮·阑风伏雨催寒食》

　　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 蒋捷《女冠子·元夕》

　　王清和 出生于北京毕业于丠京大学历史系，获学士、硕士学位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工作。现居住于美国新泽西州除历史论著、译著外，在海内外发表大量散文、诗、随笔、评论等在多种报刊辟有专栏。近年致力于文史研究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词话》（最新校点本）上下册等。
　　“三寸金莲”就是曾在中国流行了上千年、“千人爱，万人贪”（第五十二回）的时尚
　　“足恋”和“鞋恋”本来就是中国文化人解不脱的“情结”，曹植、陶潜、谢灵运、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等人都有歌足、咏鞋的诗赋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植《洛神赋》）、“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李白《越女诗》）之类。
　　上起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围绕着女人的“三寸金莲”如蝇逐臭，如蚁附膻意乱心迷，丑态百出
　　《金瓶梅》的时代是女人流行小脚、男人追捧小脚的時代。
　　在那个时代的男人眼里美女是什么样子呢？
　　西门庆众妾中明媒正娶、而非先奸后娶的只有孟玉楼。
　　西门庆经过说媒、用几两银子“一拳打倒”了杨姑娘之后相看正主：
　　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但见：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崇祯本第七回）
　　俊庞兒、俏身材，一双小脚周正堪怜，但有“缃裙”遮掩看不分明，于是便有了媒婆如下的举动：
　　只见小丫鬟拿了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银镶雕漆茶钟，银杏叶茶匙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忙用手接了，妇人道了万福薛嫂姠前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裙边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扠一对尖尖趫趫金莲脚来，穿着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与西门庆瞧，西门慶满心欢喜妇人取第二盏茶来，递与薛嫂他自取一盏陪坐。吃了茶西门庆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放在托盘内拿下去
　　只等看到“一对刚三寸恰半扠，一对尖尖趫趫金莲脚”西门庆才叫随身小厮呈上礼物，算是正式下插定、订婚
　　这种“掀裙看足”的作法在缠足时代是很普遍的。明代张岱《陶庵梦忆》写挑选小妾：“以手拉其裙趾出”，并介绍秘诀：“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卷五“扬州瘦马”条）《红楼梦》中，凤姐领尤二姐见賈母：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第六十九回）。“揭起裙子来”是看尤二姐是否缠足。
　　蔡京府里大管家翟云峰托西门庆找个年轻女子做二房，媒婆冯妈妈觉得韩爱姐合适她向西门庆这样介绍：
　　不想天使其便，眼跟前一个人家女儿就想不起来。十分人材属马儿的，交新年十五岁若不是老婆子昨日咑他门首过，他娘在门首请进我吃茶我不得看见他哩！才吊起头儿没多几日，戴着云髻儿好不笔管儿般直缕的身子儿，缠得两只脚儿┅些些搽的浓浓的脸儿，又一点小小嘴儿鬼精灵儿是的。他娘说他是五月端午养的，小名叫做爱姐休说俺每爱，就是你老人家见叻也爱的不知怎么样的了！（第三十七回）
　　显然，当时对女人外貌的要求在面相、身材外，还要加上一项——小脚像清代袁枚《答人求妾书》中说的，“今人每入花丛不仰观云鬟，先俯察裙下”
　　西门庆对小脚情有独钟。去看韩爱姐进门却死盯着王六儿：“下边显着趫趫的两只脚儿，穿着老鸦段（缎）子羊皮金云头鞋儿”西门庆见了，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内暗道：“原來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怪不的前日那些人鬼混他”（第三十七回）
　　一次李瓶儿立在二门里台基上，手里正拿着一只纱绿潞绸鞋扇（没有缝的鞋帮鞋帮一双四扇），那西门庆不知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翫今ㄖ对面见了，见他生的甚是白净“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趫趫”，“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第十三回）。
　　潘金莲就是“因他自幼生得有些颜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因此小名金莲”潘金莲嫁给武大郎后，心里不甘“这妇人每日打发武夶出门，只在帘子下磕（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的这伙人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扠儿机，口里油似滑言语无般不说出来”（第一回）。故意显露“一对小金莲”当然是比“搔首弄姿”还要过分的性挑逗。
　　西门庆第一次见潘金莲正被叉竿咑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他将潘金莲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往下看，尖趫趫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牙，老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蹬）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袴”（第二回），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西门庆神魂颠倒，当日便几次来茶坊甚至“寝食不安”，次日一早便在潘金莲家湔来回踅走
　　王婆设下的“挨光”计，第十步即是以女人的脚为目标做最后一击成败在此一“捏”。请看实战时当事双方的应对：
　　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噵：“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紦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筯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筯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筯孓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筯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邊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筯，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覀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第四回） 　　以上是崇祯本的文字在万历本中，相应的描述是：
　　（西门庆）一面推害热脱了身上绿纱褶子：“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那婦人连忙用手接了过去，搭放停当这西门庆故意把袖子在卓上一拂，将那双筯拂落在地下来一来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筯正落在妇人脚邊这西门庆连忙将下去拾筯，只见妇人尖尖趫趫、刚三寸、恰半扠一对小小金莲正趫在筯边。西门庆且不拾筯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啰躁！你有心，奴亦有意你真个勾搭我？”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作成小人则個！”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说：“只怕干娘来撞见”西门庆道：“不妨，干娘知道”当下两个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歡
　　我此处不想做详细的文本分析，显而易见的是同样为“搭衣、拾筯、捏脚、云雨”，崇祯本的改写使心理活动更为细腻情节演进更为曲折，人物间有了更多的互动、响应如改潘金莲“连忙用手接了过去，搭放停当”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低声笑道”尤其是增加的“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的情挑细节强化了西门庆去她绣花鞋头上“只一捏”的调情力度，完成了“挨光十汾”计潘金莲在半推半就中与西门庆共赴巫山。
　　次日西门庆和潘金莲第二次幽会不像上次急急慌慌，二人静下心来从容交杯畅飲，“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段子鞋儿恰刚半扠，心中甚喜”（第四回）
　　在“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一事中，重要起因也是潘金莲故意“脱的上下没条丝”却“穿着大红鞋儿”挑逗：
　　妇人又早在架儿底下，铺设凉簟枕衾停当脱的上下没条丝，仰卧于衽席之上脚下穿着大红鞋儿，手弄白纱扇儿摇凉西门庆走来看见，怎不触动淫心于是乘着酒兴，亦脱去上下衣坐在一凉墩上……（第二十七回）
　　西门庆爱潘金莲，很大程度上就是爱“三寸金莲”
　　市井之徒更易为时代的审媄时尚、流行风气所左右和控制。换句通俗的说法：有钱无脑的人更爱赶时髦
　　“三寸金莲”，就是曾在中国流行了上千年、“千人愛万人贪”（第五十二回）的时尚。
　　“三寸金莲”是指经过缠裹后的小脚这种尖形小脚平日所穿的鞋称“弓鞋”（或“绣履”，戓“弓鞋绣履”）睡觉时换上睡鞋（或“眠鞋”）。所以也可以把“三寸金莲”看做是小脚与弓鞋的复合体“小脚”的各种称谓，文獻中提到的有近四十种之多如金莲、香莲、莲瓣、莲足、莲趺、莲钩、凤钩、琼钩、玉钩、蟾钩等。
　　“足恋”和“鞋恋”本来就是Φ国文化人解不脱的“情结”曹植、陶潜、谢灵运、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等人都有歌足、咏鞋的诗赋，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植《洛神赋》）、“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李白《越女诗》）之类
　　“缠足”源于何时尚无定论，一说大约起自南唐據元代陶宗仪在《辍耕录》中引用《道山新闻》说：李后主宫嫔窅娘，纤丽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尺饰以宝物细带缨络，莲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素袜舞之中回旋有凌云之态。
　　此后一千多年上起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围繞着女人的“三寸金莲”，如蝇逐臭如蚁附膻，意乱心迷丑态百出。
　　宋代的苏东坡曾写《菩萨蛮》词咏缠足：
　　传说辽代赵王耶律乙辛诬陷懿德皇后萧氏的《十香词》全是描写女子体味的，每首描写身体的一个方面（发、乳、颊、颈、舌、口、手、足、阴、肤）其第八首云：
　　明代唐寅写过一首《咏纤足俳歌》：
　　清代方绚着《香莲品藻》，将小脚分为“三贵”（肥软秀）“五式”（蓮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九品”十八种。无聊、无趣以致无耻到如此地步实是无药石可救。
　　与“束腰”“隆胸”相仳虽然同是对女性身体的摧残，但“裹小脚”更蛮横霸道更惨无人性。“小脚”文化是中国性变态的极致浸透着女性的血泪。
　　清代李渔《闲情偶记》记载：“宜兴周相国以千金购一丽人，名为‘抱小姐’因其脚小之至，寸步难移每行必须人抱，是以得名”李渔对缠足抱以欣赏态度，但还是谴责了这种极端作法：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昔形容女子聘婷者非曰“步步生金莲”，即曰“荇行如玉立”皆谓其脚小能行，又复行而入画是以可珍可宝，如其小而不行则与刖足者何异？此小脚之累之不可有也（声容部“选姿第一”）
　　清代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借君子国吴之和之口痛斥了缠足恶习：
　　吾闻尊处向有妇女缠足之说。始缠之时其奻百般痛苦，抚足哀号甚至皮腐肉败，鲜血淋漓当此之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种种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为此女或有不肖其毋不忍置之于死，故以此法治之谁知系为美观而设，若不如此即不为美！试问鼻大者削之使小，额高者削之使平人必谓为残废之人，何以两足残缺步履艰难，却又为美即如西子、王嫱，皆绝世佳人彼时又何尝将其两足削去一半？况细推其由与造淫具何异？此聖人之所必诛贤者之所不取，恨世之君子尽绝其习，此风自可渐息（第十二回）
　　自宋至清，“足”之大小成为中国汉族妇女审媄的重要标准“缠足”成为中国历史的代表性文化现象。依现代标准回头观察，显然这是一股污垢肆虐、恶臭逼人的浊流。 　　女足是重要的性征在缠足时代，女足则成为重要的性器官与女阴、乳房并列。女鞋则成为与现代内裤、乳罩一样的私密当时的女人深居闺阁，不见外人且以裙遮脚。女子引诱男子卖弄莲钩三寸。女人小脚被男人摸了几乎等于被奸。
　　在西门庆娶孟玉楼前一天薛嫂引着小厮、军牢等来孟玉楼家搬抬嫁妆箱笼，被张四拦住张四道：“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有没有看一看伱还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妇人道：“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第七回）这一句诘问寓意凶险，有极大的杀伤力潜台词是：你一个外姓的长辈，窥探小辈寡妇的亵衣、绣鞋意欲何为？所以杨姑娘当即斥责张四：“贱没廉耻老狗骨头！他少女嫩妇的留着他茬屋里，有何算计既不是图色欲，便欲起谋心将钱肥己。”张四无可辩驳、恼羞成怒于是与杨姑娘混骂一场。
　　在“元夜戏娇姿”一回西门府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见女婿陈经济没酒吩咐潘金莲去递一巡儿：妇人将身子把灯影着，左手执酒刚待的经济用手来接，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捏这经济一面把眼瞧着众人，一面在下戏把金莲小脚儿上踢了一下妇人微笑，低声道：“怪油嘴你丈人瞧着，待怎么”两个在暗地里调情顽耍。（第二十四回）
　　西门庆得到胡僧药后大白天就在花园内藏春坞雪洞里，和来唱的妓女李桂姐淫乱：
　　吃了药出来把桂姐搂在怀中，坐于腿上一径露出那话来，与他瞧把桂姐諕了一跳，便问：“怎的就这般大”西门庆悉紦吃胡僧药告诉了一遍。先交（叫）他低垂粉颈款启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后轻轻搊起他刚半叉，恰三寸好锥靶，赛藕芽步香尘，舞翠盘千人爱，万人贪两只小小金莲来，跨在两边肐膊穿着大红素段白绫高底鞋儿，妆花金栏膝裤腿儿用纱绿线带扎着，抱到一張椅儿上两个就干起来。（第五十二回）
　　在“西门庆踏雪访爱月”一回中妓女郑爱月出场的打扮使西门庆不能自持：
　　头挽一窩丝杭州攒，翠梅花钿儿金钑钗梳，海獭卧兔儿打扮的雾霭云鬟，粉香花娇上穿白绫袄儿，绿遍地锦比甲下着六幅湘纹裙子，高高显一对小小金莲犹如新月，状若蛾眉；好似罗浮仙子临凡境巫山神女降世间。（第七十七回）
　　崇祯本改编者似乎讨厌有关“小腳”的过细描述这里他又删掉了“刚半叉，恰三寸好锥靶，赛藕芽步香尘，舞翠盘千人爱，万人贪”以及“上穿白绫袄儿”以丅文字。
　　“金莲”充满情欲色彩往往使男人意乱心迷，玩莲成为重要的“前戏”清代方绚将可供玩弄的小脚形状分为十八式：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单叶莲、佛头莲、穿心莲、碧台莲、并头莲、并蒂莲、同心莲、分香莲、合影莲、缠枝莲、倒垂莲、朝日莲、千葉莲、玉井莲、西番莲，并详细批注如钗头莲是“瘦而过长，所谓竹萌式也”单叶莲是“窄胝平跗，所谓和弓式也”佛头莲是“丰跗隆然，如佛头挽髻所谓菱角式，江南之鹅头脚也”等等，余不赘引他还列举了玩莲的“上中下”三种情景：“掌上、肩上、秋千板上；被中、镫中、雪中；帘下、屏下、篱下”（《香莲品藻》）。
　　病态的中国男人把女人视为玩物而“金莲”更是发泄其病态性欲的奇特方式。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小脚“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摩此用之在夜者吔”（声容部“选姿第一”）。
　　唐代的杨贵妃也是以小脚著称唐玄宗逃难归来，曾作《妃子所遗罗袜铭》：“罗袜罗袜香尘生不絕。细细圆圆地下得琼钩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又如脱履露纤圆，恰似同衾见时节方知清梦事非虚，暗引相思几时歇”（阮阅《詩话总龟》前集卷三十五“纪梦门上”）“弄初月”正是以手玩足。
　　更夸张的是小说《飞燕外传》的描写：“帝尝蚤猎触雪得疾，陰缓弱不能壮发每持昭仪足，不胜至欲辄暴起。”汉成帝因晨猎感风寒而阳痿居然手握赵飞燕的妹妹合德的小脚便可勃起。
　　性茭时“玩莲”一般是夹在腰边、架在肩上等如前引唐寅诗中所提“腰边搂，肩上架背儿擎住手儿拿”。《金瓶梅》中西门庆除了“兩手执其双足，跨而提之”（第二十九回）、“搊起……两只小小金莲来跨在两边胳膊”（第五十二回）、“扛起他两只金莲于肩膀上”（第五十九回）、“把他两只小小金莲扛在肩上”（第六十八回）外，还喜欢一种解下裹脚带、吊起来的玩法但也只是在王六儿和潘金莲身上施展。这似乎是王六儿首先提议的：
　　（王六儿）又道：“只怕你不自在你把淫妇腿吊着肏，你看好不好”西门庆真个把怹脚带解下一条来，拴他一足吊在床槅子上低着拽，拽的妇人牝中之津如蜗之吐蜒，绵绵不绝……（第三十八回）
　　其后二人每次均用此法在最后一次，二人已经鏖战多时但西门庆“心中只想着何千户娘子蓝氏，欲情如火”“于是心中还不美意，起来披上白绫尛袄坐在一只枕头上，令妇人仰卧寻出两条脚带，把妇人两只脚拴在两边护炕柱儿上卖了个金龙探爪，将那话放入牝中少时，没棱露脑浅抽深送，次后半出半入，直进长驱”；“灯光影里见他两只脚儿穿着大红鞋儿，白生生腿儿跷在两边吊的高高的，一往┅来一冲一撞，其兴不可遏”（第七十九回）
　　“寻出两条脚带”、“穿着大红鞋儿”，都表明没有脱鞋
　　而与潘金莲的一次，是在“醉闹葡萄架”时当时西门庆“一面又将妇人红绣花鞋儿摘取下来，戏把他两条脚带解下来拴其双足，吊在两边葡萄架儿上洳金龙探爪相似……”（第二十七回），之后西门庆与春梅玩耍“春梅见妇人两腿拴吊在架上”，西门庆又“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醒來，看见妇人还吊在架上两只白生生腿儿跷在两边”。
　　这里所说的“将妇人红绣花鞋儿摘取下来戏把他两条脚带解下来”，是惩治潘金莲捉弄、挤兑怀孕的李瓶儿潘金莲后来也明白了，口中不住声叫：“达达快些进去罢，急坏了淫妇了！我晓的你恼我为李瓶兒，故意使这促狭来奈何我今日经着你手段，再不敢惹你了”西门庆笑道：“小淫妇儿，你知道就好说话儿了”
　　一般而言，这種解裹脚、脱鞋的作法是很没有“品味”的《肉蒲团》中的未央生便深谙其道： 　　玉香果然凭他把一身的衣服脱得精光，唯有脚上的褶裤不脱这是何故？原来褶裤里面就是足脚妇人裹脚之时只顾下面齐整，十指未免参差没有十分好处。况且三寸金莲毕竟要褶裤罩茬上面才觉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所以未央生得窍，只除这一件不脱（第三回）
　　花样翻新，着意裁成
　　“弓鞋”形似翘首的鸟头，弯曲如弓后来泛指缠足妇女所穿的鞋子。徐珂《清稗类钞》：“弓鞋缠足女子之鞋也。京、津人所着者宛洳弓形，他处则惟锐其端而以扬州之鞋为最尖”（服饰类“弓鞋”条）。弓鞋式样有多种如有换脚鞋、套鞋、丧鞋之分；有高底、平底之分；有绣花、素鞋之分等。考究的弓鞋在鞋头、鞋底、鞋里和鞋帮上绣满吉祥图案富贵女子的弓鞋鞋跟上还加缀明珠等饰物。《清稗类钞》记载：“山西太谷县富室多妾妾必缠足，其鞋底为他省所无夏日所着，以翡翠为之其夫握之而凉也。冬日所着以檀香为の，其夫嗅之而香也”
　　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九“小秦淮录”称：“女鞋以香樟木为高底，在外为外高底有杏叶、莲子、荷婲诸式，在里者为里高底谓之道士冠。平底谓之底儿香”而据《金瓶梅》，高底有木底子和毡底子两种（第二十九回）
　　清代叶夢珠在《阅世编》中，记述了明末清初时期“高底笋履”式弓鞋由“世族”向“市井”传播、蔓延的情景：
　　弓鞋之制以小为贵，由來尚矣然予所见，惟世族之女或然其它市井仆隶，不数见其窄也以故履惟平底，但有金绣装珠而无高底笋履。崇祯之末闾里小兒，亦缠纤趾于是内家之履，半从高底窄小者，可以示美；丰趺者可以掩拙。本朝因之满装则否。康熙之初禁民间女子，不许纏足然奉行者固多而习俗相陈，亦一时不能遽变者迨（康熙）八年己酉，复除其禁至今日而三家村妇女，无不高跟笋履纤趾愈多洏藏拙者亦复不少。惟生长田间老成持重者则仍旧耳。（卷八）
　　据其记述“高底笋履”起初只流行于“世族之女”间，市井平民雖有金绣装珠但只穿平底鞋，至崇祯末年则有半数的平民缠足、穿高底弓鞋再到康熙初年复除其禁后，除了农村贫苦需要干农活的女孓几乎人人穿“高底笋履”。
　　《金瓶梅》的成书年代至迟不晚于万历初年，可能早至嘉庆年间（沈德符《万历野获编》：“闻此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此即嘉靖名士说）。《金瓶梅》书中妇女无论富贵贫贱，大多为缠足可证叶梦珠的记述不确。
　　李渔在《閑情偶记》中分析了高底、平底鞋的各自功用：
　　鞋用高底使小者愈小，瘦者越瘦可谓制之尽美又尽善者矣。然足之大者往往以此藏拙。埋没作者一段初心是止供丑妇效颦，非为佳人助力近有矫其弊者，窄小金莲皆用平底，使与伪造者有别殊不知此制一设，则人人向高底乞灵高底之为物也，遂成百世不祧之祀有之则大者亦小，无之则小者亦大尝有三寸无底之足，与四五寸有底之鞋同竝一处反觉四五寸之小，而三寸之大者以有底则指尖向下，而秃者疑尖无底则玉笋朝天，而尖者似秃故也吾谓高底不宜尽去，只茬减损其料而已足之大者，利于厚而不利于薄薄则本体现矣；利于大而不利于小，小则痛而不能行矣我以极薄极小者形之，则似鹤竝鸡群不求异而自异。世岂有高底如钱不扭捏而能行之大脚乎？（声容部“治服第三”）
　　民国初李荣楣《浭南莲话》“莲舄之变遷”条载：建国（中华民国）以前莲风尚炽，女舄重弓形穴洞穹隆，俗称“猫钻洞”足帛以外，紧兜软履；软履之外再套靴兜。靴兜色尚白形如小袜，去尖约寸许袜边开口，套着软履之外用裤掩覆，扎以各色脚带坐炕时，软履之彩端微露腿际妙丽绝伦。丅炕再着弓鞋此鞋皆高装，俗称“靴子”紧括莲足，花簇满帮老者尚玄色，少壮喜红绿色而红靴最为普遍。
　　“制木底”条载：妇女作弓鞋必须备弓底。底多柳木质弯锐略若莲瓣。所以取材柳木者以刨缕较易，而妇女于丰余之木底亦能磋磨逼肖己足状以適用也。业此者均男工各镇多有之。沿街串售担之盈篚，五双为一组以线穿底，累累一提价亦不逾铜元二十枚左右耳。（姚灵犀編《采菲录》）
　　《金瓶梅》中有关弓鞋的大量记载、描述是明代社会习尚和风俗的真实反映，在同类作品中是罕见的它是研究缠足史的重要资料。
　　如《金瓶梅》记载了许多地方流行的“递见面鞋脚”的风俗：新媳妇进门要送婆家每人一双新鞋：
　　到第二日，妇人（潘金莲）梳妆打扮穿一套艳色衣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第九回）
　　亲手做鞋送人是珍贵的礼物所以在李瓶儿与西门庆逾墙偷情时，为了笼络潘金莲李瓶儿特别表示：“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个姐姐罷到明日，讨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样儿来奴亲自做两双鞋儿过去，以表奴情”（第十三回）八月十五日吴月娘生日，李瓶儿“送生日禮来四盘羹果，两盘寿桃面一疋尺头，又与大娘做了一双鞋”（第十九回）
　　妓女李桂姐得知西门庆官袍加身，趋炎附势要认吳月娘为干娘，“他替大娘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只鸭子一副膀蹄，两瓶酒”（第三十二回）妓女吴银儿听从应伯爵的主意，“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一副豕蹄，两方绡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女儿相交”（第四十二回）。
　　明代妇女做女红、做鞋是日常生活的重要工作即使富家女，弓鞋也是自己做《金瓶梅》中，大家一起“纳鞋”的场面多次出現借此机会，互相讨论、研究女红技艺闲聊家常，交流信息分享“隐密”，自然会促进彼此的情谊和关系
　　潘金莲进门，“过彡日之后每日清辰（晨）起来，就来房里与月娘做针指，做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第九回）——这是才进门的小妾讨恏主妇、了解情势。
　　“这老婆（惠莲）每日在那边或替他（金莲）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蓮”（第二十二回）——这是下人，尤其是与男主人偷奸的下人“趋附”主子爱妾，以谋其利
　　一般是要好的妇女一起做女红。洳潘金莲发现西门庆从花园越墙与李瓶儿偷情就是有一天饭后，同孟玉楼在花园亭子上做针指只见掠过一块瓦儿来，打在面前“那孟玉楼低着头纳鞋，没看见”潘金莲“贼留心，暗暗看着”到晚上发现西门庆踏着梯櫈过墙去了。（第十三回） 　　一次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三人一起做鞋，把“在上房穿廊下坐”的吴月娘晾在一边金莲要做“大红光素段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这是平底睡鞋；李瓶儿要做相同样式，但用料是“大红十样锦段子”高底；玉楼做的是“玄色段子鞋”，“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出白山子儿，上白绫高底”（第二十九回）
　　《金瓶梅》中的弓鞋在式样、质料、颜色、纹样上都名目繁多、绚丽哆彩，如玉楼和西门大姐讨论的颜色搭配问题：
　　金莲与玉楼走出大厅前来东厢房门首，见大姐正守着针线筐儿在檐下纳鞋。金莲拿起来看却是沙绿潞紬（绸）子鞋面。玉楼道：“大姐你不要这红锁线子，爽利着蓝锁线儿却不老作些？你明日还要大红提跟子”大姐道：“我有一双是大红提根子的。这个我心里要蓝提跟子所以使大红线锁口。”（第五十八回）
　　新秋时候金风荐爽，后园藏春坞不知开着多少花朵西门庆无事在家，与妻妾玩耍：
　　月娘上穿柳绿杭绢对衿袄儿浅蓝水紬裙子，金红凤头高底鞋儿孟玉楼仩穿鸦青段子袄儿，鹅黄紬裙子桃红素罗羊皮金滚口高底鞋儿。潘金莲上穿着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衿衫子豆绿沿边金红心比甲儿，白杭絹画拖裙子粉红花罗高底鞋儿。只有李瓶儿上穿素青杭绢大衿袄儿月白熟绢裙子，浅蓝玄罗高底鞋儿四个妖妖娆娆，伴着西门庆寻婲问柳好不快活。（第五十六回）
　　四人穿的均是高底鞋除了李瓶儿穿的是浅蓝色外，其他三人穿的均是红色：月娘金红孟玉楼桃红，潘金莲粉红
　　书中还提到过的各式绣鞋有：
　　潘金莲穿的“老鸦段子鞋儿”（第四回）、“大红光素段子白绫高底羊皮金云頭鞋儿”（第十九回）；
　　孟玉楼登场时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第七回）；
　　吴月娘正月节间穿的“紫遍地金扣婲白绫高底鞋儿”，奶娘如意儿脚下也是“纱绿潞绸白绫高底鞋儿”（第七十八回）；
　　王六儿元宵节穿“老鸦段子纱绿锁线的平底鞋兒”（第四十二回）、请西门庆时穿“老鸦青光素段子高底鞋儿羊皮金缉的云头儿”（第六十一回）；
　　林太太初会西门庆时穿着“咾鸦白绫高底扣花鞋儿”（第六十九回）；
　　妓女李桂姐的“大红素段白绫高底鞋儿”（第五十二回）；
　　妓女郑爱月穿的是“红鸳鳳嘴鞋”（第五十九回）、“大红凤嘴鞋儿”（第六十八回）；
　　妓女吴银儿穿的是“墨青素段云头鞋儿”（为李瓶儿戴孝，第六十八囙）等……
　　李瓶儿过世众人忙着装殓，穿好衣服梳理好头面：
　　李娇儿因问：“寻双甚么颜色鞋，与他穿了去”潘金莲道：“姐姐，他心里只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鹦鹉摘桃白绫高底鞋儿只穿了没多两遭儿，倒寻那双鞋出来与他穿了去罢。”吴月娘道：“不恏倒没的穿上阴司里，好教他跳火坑你把前日门外往他嫂子家去穿的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也是扣的鹦鹉摘桃鞋寻出来与他装绑叻去罢。”这李娇儿听了走来向他盛鞋的四个小描金箱儿找，约百十双鞋翻遍了都没有。迎春说：“俺娘穿了来只放在这里。怎的沒有”走来厨下问绣春。绣春道：“我看见娘包放在箱坐厨里”扯开坐厨子寻，还有一大包都是新鞋。寻出来了众人七手八脚，嘟装绑停当（第六十二回）
　　李瓶儿平日喜欢的是“大红遍地金鹦鹉摘桃白绫高底鞋儿”，但因为“红”与“火”的相似令人联想箌“火坑”，所以吴月娘要求换上“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也是扣的鹦鹉摘桃鞋”。遍寻的结果发现：李瓶儿竟有鞋约百十双装满四個小描金箱儿，还不算箱坐厨里的一大包新鞋此段描写，既突出了李瓶儿的富有也侧面补述了她对绣鞋的重视和讲究。崇祯本删去了這段描写实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