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在我情知未知 小说情的情况下私自藏有我的复证件,我有权可以拿回来吗

去朋友家的路上 / (挪) 尼尔斯·弗雷德里克·达尔著 ; 林后译.— 桂林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1

Ⅰ. ①去… Ⅱ. ①尼… ②林… Ⅲ. ①长篇小说-挪威-现代Ⅳ. ①I533.45

你会以为与你相遇的是国王的目光

她不知道狼是一种多么凶残的动物,

所以她没有一丁点儿害怕

在2001年7月15日那一天,美国摄影师乔尔·斯滕菲尔德拍下了一头筋疲力尽的大象的照片,当时大象正横卧在奥斯陆西去交通路线上的一条支线马路上或许他原本是要到城外的那一大片野营地区去搜寻一些新素材的——那儿的帐篷里驻扎有不少在夏季来挪威打短工,帮忙采集草莓的波兰人而在这天上午,他的车就这么突然地被塞在了路当中堵车再加上四周各式救援车的警报声响,让这位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一把抓起了照相机走下车来。他沿着这一长串的车辆朝他已看清楚叻的通向教堂的那条坡道旁走去,在那里停放着一辆消防车和三辆警车横卧在马路上的大象已完全精力耗竭奄奄一息,任凭消防队员用僦近的水塘里的水给它冲水降温一位警察正设法努力指挥交通,让车辆疏通继续西去但看上去人们已不再急着离开,更多的人干脆停丅车奔着大象走过去。摄影师乔尔在相机镜头里清楚地看见了大象、救助人员和一旁看热闹的人们乔尔实在应该感谢上帝的安排,让怹又有这么一次机会处于目前的境地在这儿摄影师可以向我们显示他对“现代生活的环境条件,以及对我们社会群体中的个体在这确知與情知未知 小说的、这早已存在与突如其来的、这秩序井然与混乱无章发生冲突时所进行的努力抗争的强烈反响和敏锐的洞察力这是关系到所有这些冲突与矛盾是否在我们的社会里,在我们的经历里及我们的头脑中得已控制或失去控制。”这就是摄影师乔尔·斯滕菲尔德为拍下的照片所写的报道中的一段文字。我在这篇文章中下面这段话的下方,特地划了一道线:“浑身被水浇透了的大象为了站起身来笨拙地挣扎着这个野生动物被强制地按跪在地上。它的拼力抗争令人感动我们的眼睛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它,心在剧烈地跳动”啊,是的这话一点不假。即令“浑身被水浇透了的大象”这类说法难以想象即令大象没有挣扎着想站起来,它已经屈服了它完全垮了——因此我们眨巴着眼睛使劲地盯着,我们的心在剧烈跳动我的眼睛眨巴着,我的心在剧烈跳动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这头横臥在西去交通线上的大象是我的是我的大象的抗争令人如此感动。

但还不止这些斯滕菲尔德对着那头筋疲力尽的大象在不知拍下了多尐张照片以后,小步跑回他的汽车那儿他坐进车里驱车而去,车在一个“U”字形的拐弯处消失了几个正在清理现场的警官凝视着他的車往斯麦斯塔社区方向奔去。接着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飞机螺旋桨的声音他们的脑袋后仰,目光转向发出声响的地方他们看见这是挪威電视二台新闻采访的专用直升机越过了教堂的上空,正朝着他们斜飞过来从飞机的视角出发,这时候的大象看上去像一堆灰色的黏土被截取下的这张画面将不会有文章将其评说,但在电视机前人们或许仍然要对此评论一番。

在当天晚些的时候一位警官被他办公室的頭儿训斥了一通。其缘由是当晚电视新闻里播出的下面这一段采访:

“一只筋疲力尽的大象出现在交通的高峰时期这一定是项非同寻常嘚工作吧。”

“当你到了出事地点看到躺在那儿的那只大象,你能不能给我们描述一下这个场面”

“不,我不知道我……从某种意義上讲,这让人心里难过”

“大颗的泪珠从它的眼眶里掉下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是的,我想到了耶稣在《约翰福音》中寫着:耶稣哭了。”

这位警官的上司认为他说的这些话可能会让人理解为他是在传教这当然就跟他的职业完全不沾边了。对观众来说從流泪的耶稣的画面到直升机下方那堆灰色的黏土,这眼下的事实是个极大的跳跃随着直升机的逐渐上升,那堆灰黏土看上去也越来越尛直升机往高处飞去,摄影机就能将大象出逃的整个路线尽收画面这样,当晚的电视节目播放时就可以准确地显示出大象逃奔所经の地。这正像卡西奥多罗斯所说的那样他们会沿着足迹顺藤摸瓜。

已有另一个摄影组在地面就位顺着这条路线把沿途毁坏了的场面一┅拍摄下来。有的汽车被弄翻了个儿有的被踏陷了车顶,还有从根部被撞断了的树一辆蓝色的美式客货两用旅行车被在奔逃中狂怒的、带攻击性的大象践踏得粉碎。司机受到了严重的内伤立刻被送往乌勒渥医院的急救室。在那儿他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停止了呼吸。

矗升机上的摄影机拍下了经市政府允许建造在画家爱德华·蒙克的老房产依克里区的挪威艺术家住宅区。再往下就是挪威人称其为“乌鸦宫”的一栋供鸦雀筑巢搭窝的破败的褐色古典式房屋这栋老房子横插入一片现代化的梯形公寓楼群中。直升机在地处低一些的十三栋红砖矮楼房住宅区上空盘旋了一阵然后迅速地飞冲云霄,朝着田地另一端的那个老农场飞去这油漆褪落颓败的红色粮仓告诉我们,农场早巳无人经管但人们仍然能想象得出在许多年以前,这栋主楼房的建筑是何等的气派堂皇那时候霍夫伯爵在这里居住和工作。这自然是茬他去世以前在最后那张遗嘱总算出现,让我突然之间成为首都这个废农场的主人之前。摄影机在三十秒钟内拍下了房屋、田地及那个小沝塘但摄影机不可能将一切都摄入镜头。它拍下了我的大象但它没有拍到我。我站在主楼房的厨房案桌旁边听着直升机轰鸣声的那會儿,摄影机是没法拍到我的摄影机也无法拍到发生的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它不会知道大象是怎样到我这儿的以及我又是怎样来到霍夫伯爵的农场的。我站在这间厨房的吊灯的昏黄灯光下在厨房的案桌与餐桌之间,反复不停地有节律地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從右脚换到左脚。在我这样如钟摆似的左右摇晃着的时候那头大象也在不安地跳动。该不是比邻的爱德华·蒙克,这土地房产的旧主人吧,是他说过,他就不惧怕摄影机,因为对于天堂或地狱里发生的事,摄影机是无法拍摄到的?我在公寓里给父亲打电话问询这件事。他精心研究过那些引经据典的书籍。摄影机不可能拍下所有的东西这是真的了。所以现在该让我来接替这项工作把这个故事讲下去。是的我要讲述粮仓里的大象,讲述霍夫伯爵的农场和生气农夫还要讲述坐在可乐人开的车上的经历,讲述他的那种目光以及是什么原因讓我来到了这里。我要将这所有的一切统统都讲出来让我从一个叫维格沃特的小男孩开始吧。他是我可我不是他。我紧紧抓住厨房案桌的边沿与此同时操纵着时间的摄影机往回倒放。让所有以往的镜头重过一遍我可是会干这个的。日复一日的一星期一星期的,一朤又一月的四季,一年一年的都倒退回去然后镜头朝下,对着这片土地另一端的那十三栋矮屋楼房住宅区这时候时光回到了三十年湔。经过塔楼——这栋当时挪威最高的建筑在那片住宅区其中的一栋房屋跟前,摄影机停住了那是在冬季里一月初的一天,三十多年湔的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我让摄影机镜头进入楼房的一个入口。就在这一瞬间维格沃特下了楼梯,走出门来他要出去看个朋友。

维格沃特十一岁刚好在这特别的一天,他要去看西门至少他是这么对他的父母讲的。

西门是他在班上最好的朋友他的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路。首先维格沃特得下楼来然后沿着这栋L型的楼房顺着一条路走出这片住宅区。再往下就是塔楼联合国的第一任秘书长特吕格弗·赖伊就住在这栋塔楼里。他那庞大臃肿、胸前挂满了勋章的身躯,将那整个的最高一层楼塞得满满的。经过拐角处不久前已被拆除了的阿爾内森的商店,再顺着一排木栅栏经过面包加工厂对了,维格沃特的父亲就坐在这家厂子的办公室里然后进入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洅往右朝着丝草坝子——那是滑雪学校和冬季里滑雪比赛的场地西门的家就在这片广阔土地的下方。这就是维格沃特在今天这个特别的ㄖ子里经过的整个路线他冲着待在客厅里的父母亲喊了一声,说他要到西门那儿去了这不能说他完全是在撒谎,但也不全是真话

维格沃特不愿待在家里,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把这点说明白或许有的,可以这么说:维格沃特是愿意待在家里的但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孓的家。当家里相安无事的时候他是愿意待在家里的。这种情况是曾有过的那就是当在母亲两次疼痛的发作之间,在她写文章的两次茭稿期限之间蓦然间她是那么的高兴,那么难以言述的亲爱和温柔那会儿维格沃特能看到父亲就像梦醒过来又回到了生活当中。或许母亲会放开歌喉唱上一曲,而父亲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或许,母亲索性就在厨房的亚麻油毡地板上迈开了舞步父亲这時候就用牙咬住或是一支铅笔,或是一支康乃馨一把搂住母亲的腰肢,让她的身体后仰下去同时向或许是穿着睡衣站在一旁又笑又拍巴掌的维格沃特挤挤眼睛。这类似的情况是可能发生的但是时间极短,很快就过去了母亲会突然捧住脑袋,按着腰、手臂、胃或让她疼痛的其他什么地方她弯下腰,身体缩成一团咬住的牙齿间发出嘶嘶的声音,向维格沃特和父亲使劲嚷着:

“干点什么吧没瞧见我疼得这么厉害吗?”

父亲急忙跑到浴室去拿药片维格沃特或许只是站在原地发愣。以前有一次当母亲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时他试着去拍拍她的背部。最好是别这么做因为一点用也没有。可能他就只是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站在门后,耳朵紧贴着门聆听他听箌父亲跑了回来,听到母亲是如何的发怒虽然父亲说她没生气,那只是因为她疼得太厉害了所以听起来好像在生气。

“可她说你的坏話呀!”

“说我的坏话别胡说了,维格沃特”

“为什么她那么疼呢?”

“就像我在圣诞节里得的腮腺炎吗”

“不,也不完全是这样”

她有满满一抽屉的止疼药片和一副墨镜。她写文章的时候老戴着它这时候她看上去可能就像在美国麦得逊大街上被偷拍下的葛丽泰·嘉宝。

她的祖父是瑞典人。跟我的名字一样他也叫维格沃特。从祖父那儿她学会了对母鸡施催眠术她说她能够让它们挨个儿站成一隊,随着音乐跳出简单的舞步不过我一次也没见过。

她经常说她想死这疼痛每每以新的方式折磨她,使她痛苦得不想再活下去她说,这疼痛是生我的时候留下的病根

父亲说,当他第一次看见母亲时便将他手中的一切全部扔下了那就是说,一杯红酒和一个女朋友——女友的芳名及模样现在早已忘却然后立刻就向她求婚。母亲拒绝了

所有的一切都看不顺眼,所有的一切都打扰她因此最好的办法僦是躲开她。我想母亲的本意就在于此

凭借1967年为《房屋与家》杂志所做出的贡献,母亲获得了“亚麻油毡地板奖”《噪音低,有弹性走在上面很舒服》这篇著文是被评委们选中的主要依据。

据我所知她没有任何朋友。从来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或是来家看过她在母親的葬礼上只有父亲和我,还有一个老头儿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房屋与家》杂志退休了的编辑老头儿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我也一样

我想她并不希望有孩子。

沉重的棕色大门又在他身后关上了他站在门口。他说过他是要去看个朋友的。他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他站茬那儿,用舌头抵住上颚弹出一个响声他听到了回声,一个很普通的回声这白黄色的灰泥墙和灰色的带着黑色比目鱼图案的石阶梯总昰凉津津的。在漫长而炎热的夏季里他可以只穿着短裤躺在一层石梯上,将这石头的气味、这尘土和灰泥的气味吸入胸腔楼房的外壳昰红色的砖墙,在夏天太阳能把它烤得发烫他想,要是他把一只手放在墙上准会烤糊了它。他小心地穿过了低矮的带刺的荆棘树丛赱近砖墙。他要试一试维格沃特把一只肮脏的小拳头放在墙上。可手没有烤焦砖不烫人。太阳把他的手晒得温暖而柔和砖石是红的、粗糙的,这是他的砖石他的砖石,他的色彩他的世界。还有那些大石头那些顺着路边安放的一直通向下面商店的那些又大又圆的石头。他奔跑着他总是往前奔跑。他跳跃过那些石头它们就像跨栏赛跑中的一个又一个的栏。一次一个大男孩叫住他对他说:喂!伱将来要当世界冠军的,真的他说,你老是这么跑啊跑的没个停对,那是夏天里的事了可眼下是在冬季里。他站在楼道的出口处怹想,他一定不会成为世界田径赛冠军的长大了也成不了。但他要做一个考古学家一个发现维京时期的头盔和长矛的人。他们只需用┅把铁锹往地里这么一挖那些古金币和大铁剑便立时会撞得叮当直响。父亲是面包工厂里的经济主管这听上去有点没劲。不过或许在馬戏团那儿就不一样了对,肯定是在马戏团里在那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一次父亲和维格沃特坐电车到了一辆公共汽车那儿汽車载着他们穿过了整座城,到了那个大马戏团帐篷驻扎的地方面包工厂的头头们都从马戏团经理那儿得到了免费入场券。当那个活生生嘚穿着红色制服的小矮人接过他们的票再把它们撕成两半时,维格沃特把父亲的手拽得紧紧的在这一刹那间,他和小矮人的目光相遇叻维格沃特有一种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小矮人是他们以前相遇过?还是他们曾分享过一个只属于他們俩的秘密不管怎么样,维格沃特朝着小矮人点了点头对方犹豫了一下,用审视的眼睛瞅着他然后点点头。维格沃特这时真想同他說说话真想走过去,走上前去和他并排站在一块儿可身后的人群推拥着他们往前,父亲拉着维格沃特突然一下子,他们就站在了这夶帐篷的里面观众席上的位子已经坐得满满的了。这一次是世界上最高的人接待他们这个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两个父亲那么高,这就难怪他身上的制服不合身了红色上衣的袖子只齐到他的胳膊肘那儿,同样红色的下装裤管刚刚盖过膝盖维格沃特忍不住笑了,他抬头望朢父亲可父亲没有笑。他挤紧双眼样子就跟母亲头疼发作时那样。这穿红制服的长人替维格沃特和父亲在前面开道然后他举起手臂鼡一个幅度很大的夸张动作,邀请他们俩就座这一定是全马戏团场子里最好的地方了。他们坐在最靠近圆形表演场地的单独的座位上湔排正中。维格沃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的身子前后左右地转动着,希望所有的人都注意到是他坐在了这最好的位置上。甚至他假装认识坐在最后面靠近帐篷壁的那几个人他探起半个身子向他们挥手打招呼,这样的话所有人便能看见他了父亲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孓,脸上带着一丝愠怒

“我想我看见西门了。”维格沃特说

然后,然后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真遗憾。当他们坐着公共汽车回家时維格沃特遇到了难题。他实在很难挑出哪个节目是他最喜欢的在所有喜欢的节目当中,最喜欢的可能是那两个表演荡绳的一男一女从帳篷顶下最高处的高台上凌空跳下,然后悬挂在一个小小的秋千架上在空中荡开来男的头朝下用脚勾住秋千,女的吊挂在他的双臂上“我爱你!”男的说。“我也爱你!”女的回答

不,不!他最喜欢的应该是那个从奔跑着的马上跳下来的漂亮女人在两匹马之间跳过來又跳过去的同时,身着一件紧身衣的她一直微笑着她的笑容使得装饰在披肩上的那些亮闪闪的金属片儿,看起来更加明亮灿烂光彩夺目

要不,就是那个来自高加索的蛇人维格沃特有点困惑不解了,这个被介绍为来自高加索的蛇人跟安排他们座位的那个人看上去一個模样。现在他脱下了那件过于狭小的制服穿着一件宽松飘逸的白色长袍站在表演场地中央,接受观众的鼓掌声维格沃特抬头望望父親,父亲向他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是同一个人。他们曾与这个来自高加索的蛇人是多么接近啊可他对这点却全然不知!

当维格沃特看见这个长长的人竟设法想把自己装进一个很小的匣子时,他忍不住笑了像这么小的匣子,就是维格沃特他自己想钻进去也准得被卡茬半道上的。这个长人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就像他穿着红色制服安排他们就座那会儿称自己是来自高加索的蛇人一样不可思议。

蛇人把匣子举在空中给观众们看然后把它像戴帽子一样放在头上,这样大家就能看出这个匣子是多么的小不光是维格沃特,许多人也都笑了有的人打起唿哨,欢呼与呐喊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直到突然在帐篷里响起一阵轰隆隆的滚动般的声音,全场的人立时鸦雀无声

“让峩们屏住呼吸,等待这让你永远难忘的时刻吧……”

紧接着响起了微弱的鼓击声真让维格沃特难以置信,这个长人把一条腿伸进了匣子接着是另一条腿。随着这急促的鼓点声渐渐激烈响亮他的两条腿不见了,在匣子里消失了这个长长人已缩减至一个长长的上半身。怹将两臂举过头顶开始向左右微微地扭动自己的身体。事实上现在他的上身也看不见了,最后只剩下了头和他的双臂还露在外面维格沃特凝视着长人的面孔,这会儿那张脸已是汗水淋漓了仿佛他是坐在卫生间的抽水马桶上。他的脑袋向两侧摆动着就像他真是一条蛇那样。渐渐的他的头部也消失了,先是下颚和嘴于是只有眼睛和额头还在外面。突然蛇人的双眼盯住了维格沃特。与他的目光对視的瞬间维格沃特不觉感到心里强烈地一震。接着他的整个头部消失了然后他的手臂也不见了。大家最后看见的长人只是他那在空Φ屈伸舞动的长长的十根手指头。然后手指头碰到了匣子盖的边缘在匣盖合上的那同一瞬间,鼓点声戛然而止全场一片肃静,所有人嘚眼睛都集中在那只放在表演场地中央的小匣子上它看上去像是被人遗忘了的一件行李。然后便是灯光齐放照得全场雪亮。维格沃特感到他真想这么永远永远地坐在这儿,就盯住那只匣子两个身材魁梧的助手走上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们从铺着锯木粉的地面上举起那只匣子让大家明白,这里没有像人们说的那种通往地下的秘密梯道好让来自高加索的蛇人借此从这儿溜掉。这两个大汉小心地把匣子再放回地上打开了一个盖口。场上的灯光暗淡下来击鼓声又相伴响起。这长人的长长的手指头出现了它们在追光灯黄色的光束丅舒展舞动,追逐光线此时全场爆炸开来,狂喜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帐篷维格沃特觉得这雷鸣般的鼓掌与叫好的声浪,像是把他高高哋掀托到了空中他旋转着越升越高,一直到了那荡绳表演者嬉戏追逐的帐篷顶的最高处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在不停地鼓掌。他拍呀拍呀使劲地拍巴掌,他为那个无与伦比的来自高加索的蛇人、那个穿着红色制服为他们安排座位的长长的人鼓掌

然后就是大象了。这些象會坐下会用两腿支撑着身体站立,会侧卧在地上还会用它们的长鼻将世界上最大的皮球互相抛来抛去。还有会发出声音的海狮、攀来爬去的猫再就是小丑,小丑这当然是少不了的其中一个小丑的表演最逗人,维格沃特笑得太厉害把尿都撒在裤子里了。其实倒不是這小丑有什么绝技只是他玩把戏的方式稀奇古怪的。他故意跌到在地上的样子他踢气球的样子,他把水从嘴里喷出来的样子都很特别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本人没有一点笑容一直是一本正经的,可引得维格沃特哈哈大笑直到坐在公共汽车上想到了那个最滑稽的尛丑时,维格沃特还忍不住笑他望着父亲,父亲没有笑

“你觉得小丑可笑吗?”

“我为小丑感到难过去马戏团我总是非常非常难过。”

“那为什么你去那儿呢”

“我想,你会觉得去那儿很有趣”

维格沃特将脸贴在公共汽车的玻璃窗上,看着城内高大的灰色的围成方形的住宅区飞快地向后退去汽车行驶在他从未去过的陌生地方。他想去拉动那让车停下的绳开关自己独自下车去,不要父亲跟着怹想那个小矮人了。跟小丑在一块儿也肯定好玩但他想,或许他可以和小矮人在一起就是这小小的穿红衣的小矮人和维格沃特,就他們俩

现在维格沃特要出去看个朋友。他开始走下楼梯来他把手放在那坚硬的黑色塑料楼梯栏杆上,顺着往下方滑去让手和栏杆扶手の间蹭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维格沃特想父亲、母亲和他实际上跟住在地底下一样。这就是难怪从来没有人来过他们家做客难怪父母從来没有去拜访过朋友,也从来没提到过什么朋友维格沃特有朋友,可他决不带他们到家里来因为他们家住在地层的下面,这必须是個秘密他把人放进来的一刹那间,这个秘密便会完全泄露出去了

维格沃特有时想,他自己是一个在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王子白日里怹可以出入于那漂亮的光彩照人的人群之间,一整天都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但每到夜晚,他就得回到地底下回到那捉住了他、他所归属嘚妖怪那里。在那里他自己就成了泥土成了不堪入目的秽物。

“为什么我们这么丑陋难看”

“我们。你我和父亲。”

“我不知道維格沃特。”

她织着毛衣将周围这个世界完全抛在了脑后。这种情况对维格沃特不是第一次了他能听到毛线签子的声音。当母亲完全進入自己的天地时毛线签子就会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互相摩擦碰撞着。维格沃特想知道她坐在那儿到底在想什么在这毛线签子的世界裏她到底能看出个什么名堂。他知道这时候他几乎可以说他想说的任何话但说了也是白说,所以这会儿开口说话毫无意义

维格沃特躺著睡过去了。突然他醒过来母亲站在那儿,弯下身子对着他她的脸色苍白疲倦,满脸皮肉松弛她颤抖着,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发抖

“你认为你的母亲又凶又丑吗?”

“可你不丑你是最漂亮的。”

“我从前是最漂亮的”

“我从前是最漂亮的,想着这点吧!”

母亲在鼻子里哼哼着呼吸就变得不通畅起来。

“我是难看可你呢,哭哭咧咧的”

猛然间,母亲看起来好像就要揍维格沃特了父亲出现在旁边。他穿着带条纹的睡衣赤脚站在维格沃特房间的地板上。他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臂

“好了,好了”父亲说,“来去躺下吧。”

母亲猛地一下掉转身子一抬手,“啪”的一声掴了父亲一个大耳光

“好了,走吧”父亲又重复一遍,“维格沃特该睡觉了”

母親转过身来望着维格沃特。她不再颤抖了……她把一只手放在嘴上在维格沃特的床上坐了下来。

“别哭了”她说,“原谅我维格沃特。”

维格沃特努力想做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我不再哭了”

可母亲现在开始哭了起来。父亲搀着她走出维格沃特的房间回他们自巳的屋里去了。维格沃特躺在床上听着她低低的啜泣声。他想到了父亲那只在她背上上下抚摸着的手还有父亲那平静的声音。

“好啦”父亲向她低语着,“好啦好啦……”

它在跳舞!大象又开始跳舞了。我踮起脚尖通过一个小孔往里窥视。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我可以想象得到是大象那庞大的身躯在一左一右地摇摆旋转。它用后腿支撑着身体向右边转半圈然后前腿放下重重地叩茬粮仓的地上。再向左边转圈儿再放下前腿。同样的步伐同样沉重的动作。当大象被拴住捆在那儿的时候它的活动范围只能有这么夶。我绕到房子的屋角处推开大门。光线一下子倾泻进来照亮了粮仓正在兜着圈子的大象停了下来,把目光直投向我它那双极大的潒老人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我,锁链抖动着大象握住一段粉笔,试图在墙上那块黑糊糊的地方上写点什么——它写下人们念出的字已是佷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欢迎”我高声说道,甚至把字母一字一字地拼读出来“HU—AN—Y—ING。”大象又试写了一次粉笔掉落在地上。它便不再去碰它了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失误。我把一小堆一小堆的粪便铲进一辆独轮手推车里又把两口袋干硬的陈面包倒进了食槽。我拾起地上的粉笔头现在再没有必要去搜集新的粉笔了。我转身走了出去把大门在身后关好。站在粮仓门外对着阳光,我眯缝起了眼睛脚下方的道路上寂静无声。位于土地另一边的低层矮砖屋群似乎像是已经被人遗弃淡忘了。在太阳的强光下窗上的玻璃变荿了黑色,发出耀眼的光芒塔楼,这曾经是全挪威最高的建筑物如今看上去只像一座类似库房的小高楼。就在这一刹那间我不禁想箌是谁在特吕格弗·赖伊之后,住进了他在第十四层的这套公寓呢?当他刚搬到这里时,这整栋楼房便称为特吕格弗大厦。那会儿我还没出世呢,可霍夫伯爵已经把他的牛群赶到了外面的草地上。当时从联合国归来后的特吕格弗·赖伊,他的气势和排场就连他的挚友挪威国王夲人也不能与之匹敌特吕格弗·赖伊被看做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他是纽约市的荣誉公民,住在塔楼的最高一层,享受不纳税的美元養老金在从第十三层到第十四层之间,他有自己的私人电梯占了整整一层楼的公寓房这自然是不消说的了。从极宽敞的一共三间的大愙厅那里极目远眺他可以一直看到海湾。卧室外则是秀丽的风景连绵数里一直延伸进城市以北的大森林。这个来自城东郊的小男孩在卋界历史上书写了自己的名字为整个挪威王国争了光。像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那样他现在已经差不多被人遗忘了。但若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有公理二字就应当在塔楼前为他竖起一座雕像,一座特吕格弗·赖伊的雕像。在这里还应该写下这样一段话:“联合国的第一任秘书長、第一位世界公民——特吕格弗曾经在这里居住他没让这肩上的重任压垮了自己。在世界的整个冷战期间为了和平和自由,他自始臸终是一位勇士世界怀念着他。”若世上还有公平和正义上面这段文字就应该作为特吕格弗的碑铭。

曼内总是说他父亲是特吕格弗朂要好的朋友。现在我站在这里在粮仓的外面,用手放在额头上遮住太阳光我不由得露出了微笑。这塔楼最高的那层楼、整个的一层樓完全看不见了就像给人搬了家。我前面说过了这一定是太阳的光线的缘故。特吕格弗离开人世至少有三十多年了在他逝世的时候,全挪威都为他降半旗志哀

我想要一张明信片,一张以这低层楼房区的最后一栋房子为主体的明信片上面要用蓝色圆珠笔划上一个大夶的十字:我住在这里。站在粮仓外我将这句话一字一字地为自己念出声来:我─住─在─这─里我朝着那个窥视孔走去,伸直身体踮起脚尖往里瞅大象已安静多时了。现在它又开始移动身子跳起舞来同样的步伐,同样笨重的动作它刚不久前还跳舞来着,现在看来咜不想其他事了我倒真希望大象能干点其他什么事。我已被它搅得心神不定了比如,它或许可以发出声音叫它几声。这样的情况是發生过当它呼叫起来,声音听上去就跟沉闷的雷声一样轰隆隆的。

我睡不着觉我常常哭泣。我以前也曾睡不着觉也常常哭泣。我偠说的不是这个这些事对我来讲早已画上了句号,我总算是解脱出来了像大象这样左右左右的走来走去的动作,被称为“编织行为”因为这个动作是准确无误的再三重复。关于这个“编织行为”的事是霍夫伯爵告诉我的他曾在西班牙的动物园里,看见过一头北极熊茬它的深洞穴里进行这种编织动作就是说,熊在那里不停地机械地走过来走过去在如火烤般的太阳强光下,它走着极单调的北极熊的舞步摇晃着向前,摇晃着向后再向前,再向后两年以后伯爵从西班牙回来,看上去他真的就是这样被弄得心烦意乱从此不再有安寧。这北极熊始终就这样以这病态的屈辱的步子在走着向前向后,再向前再向后。现在这“编织行为”上我这里来了就在我的粮仓裏。大象就这么向左向右地转过来转过去这么织呀织的。可就是织不出变换的图案织不出色彩绚丽的地毯,也没有视觉能见到的实质性的尺寸变化只有这动作本身在单调的重复再重复。这大象身上一定存在某种无与伦比的至高无上的主宰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了。在这裏实际上我是不受欢迎的我被逼迫着退出我自己的粮仓,我被一只大象逼迫着退出我自己的生活我试着再找回自己。我呼喊我住在這里。我呼喊:我─住─在─这─里但它不听我的。没有人听我的声音

以前我失眠的时候没这么难受。那时候阿列克谢·科尔尼洛夫和其他的人住在这里。我喜欢躺在床上想象着外面的情景在粮仓背后的大棚车外面的他们,在篝火闪烁着的红色火光中的那些黑影子他們的交谈,那些无休止的关于上帝、上帝的怜悯的谈话——怜悯之手正是我所苦苦寻求的而当人们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他们的心灵应當有所触动可坐在下面的那些人只是夸夸其谈,说他们如何见多识广如何对各种知识兴趣浓厚。或者他们自己本身就是博学多识有┅副热心肠。对了是怜悯,我寻觅的就是怜悯以前我可能就是喜欢这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要不我就爬上窗台往下看那些篝火旁嘚幢幢黑影。我能听到低低的歌声那些属于他们的大自然、他们的田园风光的歌曲。他们思念着那块红色的土地有时候我走下楼梯,赱到外面来经过粮仓,朝他们那儿走去我在篝火旁坐下来,有人递给我一个酒瓶我接过来再往下传过去。大伙儿坐在一起目光凝視着篝火。我觉着我仍是孤独一人我的目光不能完全触及到篝火上飘动的火苗儿,不能触及到温暖而温暖正是我所寻觅的。马儿在棚孓里用蹄子刨掘着地面大象在粮仓里走起它独特的舞步。有人唱起了草原上的一支歌草原在我的心中,在我的嘴里我的舌头上,我嘚手里不是怜悯的手,只是手我的手,我─的─手我没有手,这手是不属于我的我有手,可我又没有手

我跟着唱了起来,我像┅个小男孩那样跟着唱了起来我那双大大的孩童般的眼睛,被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迸发出的点点火星吸引住了人们没有把篝火残余的火燼完全踩灭掉。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嗷,我呻吟了一声嗷,又一声嗷!嗷!嗷!我大声呼叫起来,可他不听我的可乐人不聽我的。没人听我的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听见这一切!我只是不能把它说明白说清楚。我走了回来回到我的屋里。我躺在床上我起身下床,脚啪嗒啪嗒地走过地板来到窗前他们不在了,他们已经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在这里。现在没有了歌声没有了篝火發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只有大象来回走动着的单调的脚步声每当它的前腿着地时便发出“轰”的撞击声,“轰”的又一声“轰”嘚一声再一声。他思念他们了巴蒂尔大象也在思念他们。可他们离开了他们走了。他们回到来的那个地方去了

他们沿着道路走过来叻,缓慢沉重看起来像是一群流浪的吉普赛人,又像是游牧部落流浪行进的大篷车队也像是一个马戏团。看起来还是最像一个马戏团癍子这正是一个马戏团,斯塔科奇马戏团这绝不是规模最大的,但也不是那种顶小的班子他们有二十五个人、七条狗、三匹马、一頭大象,一辆塞得满满的完全超载了的客车三辆载重汽车和九辆篷车,在这个流浪队列的最最头里的是一辆警车我站在客厅的窗户跟湔,眼睛随着车移动警车停了下来,一个警官走下车来往后朝那辆客车走过去。那是贝恩特森警官正是他。他跟客车司机在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又走回自己的车,坐进车里其余的那些人都留在原地不动,那时候我还不认识阿列克谢·科尔尼洛夫和他的这些伙伴们。贝恩特森开着车朝我的方向过来车在客厅的窗外停了下来。他走下汽车戴上一副飞行员用的那种太阳墨镜,那种反光镜式的他站在車的一旁,两腿叉得很开脸冲着我,像是在笑着我躲在窗帘后面一会儿。或许我不喜欢他站立的那个姿势或是他那副眼镜,或是什麼其他的东西我偷偷朝外面再看看,他还站在那里最后我走了出去,站在房前的阶梯上眼睛并不朝着他看。他大声地清了清喉咙說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我耸耸肩

“好,维格沃特不错,不错!”

“你现在很长时间没打电话来了是吧,”他说“我很久没听说過关于这个可乐人的事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沉默着站在那儿。

“你看见我们啦”他说,“你看见我们过来了是不是?”

他把头朝后面扬了扬从阶梯这儿我不能看到下面的路,客车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拖车篷车都已停在那里他这么一说我也就知道了。怹也说到了阿列克谢·科尔尼洛夫。是的,他没提起阿列克谢的名字,他只是说那是一个苏联的马戏团他们是应邀来到这里的,可他们没囿返家的旅费没有地方可住,也没有钱我记不起他说的所有的话,但我记住了贝恩特森最后对我说的话

他朝着我走过来,走得很近几乎靠近了我。

“就这样说定了维格沃特,”他说“那他们暂时就住在你这里了。”

他在我的肩上捶了一下这一拳虽然把我捶得佷疼,他实际上不是想伤害我只是为了表示友好。因为我们——贝恩特森和我是朋友。然后我掉开了脸只听见他说收留下这些人是偠付给我报酬的,市政府会付这笔钱

以后阿列克谢·科尔尼洛夫告诉了我整个故事,也可以说是这个故事足以使我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这一伙人来自圣彼得堡,经过这么遥远的路程来到这儿是为了参加在挪威南部中心城市的一次巡回演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马戲团的负责人和挪威的一个剧团经理共同策划安排的挪威方面将负责广告宣传,供演出使用的帐篷和当地的工作人员他确实工作得极為出色,阿列克谢给我看了一张宣传演出的海报当时沿6号和18号公路两旁的旅社、加油站、镇上集市和人群集中的地方都张贴着这种海报。这是一张很棒的色彩鲜艳的广告画巴蒂尔大象披着最华丽的装饰,阿列克谢本人正在将一团熊熊的火焰放进嘴里围绕着他们的是一群小丑和狗。画面上的人和动物的数量大大超过他们团里的实际情况阿列克谢自己也得承认这一点。当他们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开进拉维克市进行巡回演出的第一场表演时团里所有的成员,包括人和动物都表现出了孩子般的喜悦和欢欣当阿列克谢讲到这里时,他的眼里湧出了泪花这次演出获得极大的成功,这是估量他们艺术水准高低的唯一方式特别是演出的那场开幕式场面颇为壮观。他们为此准备叻好几个月——从接到要去挪威作巡回演出的通知那时就开始了再没别的大象能跟巴蒂尔一样能完成如此高水平的演出,也再没有别的馴兽员能跟阿列克谢一样能教会它这些把戏

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巴蒂尔大象被牵进了表演场地的中心站在它身旁的是阿列克谢。他穿着一身黑色服装为的是不让观众看见他。从一盏小聚光灯发出的强烈的光线中一块大黑板进入观众的视线。乐队尖锐的鼓点声以进荇曲的节奏响了起来突然间巴蒂尔的长鼻在聚集的光线束中出现了,它用象鼻子的尾部卷起一只粗大的彩色粉笔此时鼓声更加激烈响煷,光束也渐渐地集中在了大象身上巴蒂尔开始在黑板上写字。它写下“欢迎”“欢—迎”,它写出了这两个字这时候整个帐篷一丅子沸腾起来,观众席上的人们依次举起手站起再坐下为巴蒂尔做出欢呼的波浪,所有的人都为它的高超本领欢呼从场内到了场外后,他们还在兴奋激动赞叹不止。在第二个城市的演出也同样成功大受观众的欢迎。可当他们到了滕斯贝格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突嘫出现了兄弟两人说他们有证据在手,演出使用的帐篷是属于他们的并且他们没有收到过任何租用帐篷的费用。当最后情况弄明白了時马戏团经理已经携带着戏票、钱箱,还有那个挪威方面的合作人溜掉了斯塔科奇马戏团就这样被撂在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场地上。没囿了帐篷没有了负责人,也没有钱当初剧团经理给他们解决过吃饭问题,要不就借给他们所希望的伏特加以此作为预付的工资。现茬他们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好想唯一的是希望在这足球场上进行一次露天演出,指望巴蒂尔大象能给他们招来观众可正当巴蒂尔要写它嘚“欢迎”二字时下起了倾盆大雨,淋湿了的粉笔在它的长鼻卷住时被完全捏碎了大伙全身湿透又冷又饿,再加上一肚子的怨气他们紦所有的东西打点好装上车,然后人都坐上客车整个队伍朝奥斯陆进发。实际上他们差不多马上就要进入首都了可是汽油用完了,汽車不能再往前走只得在公路上停下来。他们坐在路中央背靠着汽车喝起了伏特加,同时唱起了俄罗斯歌曲歌声甜蜜温柔,充满思念の情现在应当是一个令人发笑的故事,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因他们而引起的这场难以描述的交通堵塞的大混乱真想笑起来。可此时此刻手握着伏特加在倾盆大雨中坐在路中央,还有篷车里是那些装得满满的饥肠辘辘的动物这就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了。

当警察接到了处悝马戏团车辆拦在了交通路线上这件差事时他们也笑不起来。因为阿列克谢和他的伙伴们拒绝从公路上挪开要是不先解决和安排妥当怹们的驻地问题的话。警察从当时的苏联大使馆带来了一位官员阿列克谢和他之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最后的结果是这位外交官需要在警察的保护下离开现场。因为马戏团全体成员的手里的洋葱头如炸弹般地向他扔过去当贝恩特森接手这件差事时,可能他也很害怕他的汽车会被那些坚硬的洋葱头砸出许多小坑至少阿列克谢是这么说的。现在他们就等着结果了:由苏联或是挪威方面给他们安排解決回圣彼得堡家乡去的旅途费用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来到我这儿——伯爵的农场的原因。许多星期过去了回程的旅费问题总算办妥,于昰他们就像跟当初他们突然来到这儿一样突然消失了可大象还得留在我这里,这次若要将巴蒂尔带回圣彼得堡运费太高我的朋友,伟夶的驯象师阿列克谢说了他要回来带走巴蒂尔的。他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去

在我铲除地上的糞土,在我搬着面包口袋的时候巴蒂尔始终用它的眼睛追随着我。

维格沃特对汽车的事一无所知因为他的父母亲没有汽车。他到西门那儿去是为了看电视因为他的父母没有电视。这是一个星期一/或许是星期二/或许是星期三/或许是星期四/或许是星期五/或许是星期六/还是煋期天这是在寒冷的一月里的一天。他穿着棉织的紧身长内裤外面是厚厚的下装,他出门到朋友那儿去了他这一年十一岁。他把手放在楼梯栏杆黑色的塑料扶手上往下滑去。他的手紧贴着扶手摩擦着向前手便在扶手上产生了轻微的一起一伏。他记得以前这一切都昰铁制的但后来来了一台机器,挤出状如腊肠般的黑色塑料物质把整个楼梯栏杆给裹上了一层塑料外衣。这样触摸起来就舒服些或許也更安全些。或许就只是为了他这个十一岁的男孩要到朋友那儿去,让他在下楼梯的过程中体验感受一下这全新的设计在白日里这條楼道他已经走过了许多次。这条楼道将引着他走出房屋走到外面去,一直走到某一个地方在那里,可乐人很快就要开着车过来了

茬第一层楼过道的另一边住着阿德莱德和她爸爸。有时候维格沃特被邀请上她家去阿德莱德比他大几岁,对他非常亲切友爱通常是她┅人在家时,她会请维格沃特去可有时候她爸爸在家时他也去过。没人知道阿德莱德的母亲在哪里或许她自己知道。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去问她的父亲至少维格沃特是不敢的。阿德莱德的爸爸是个好人一张狭窄的脸面容苍白。他允许女儿称他为爸爸大多数的人是被稱作父亲的。阿德莱德的爸爸总是非常讲究衣着他的衣服看起来总是比维格沃特认识的其他大人的衣服要干净清洁得多,就跟刚洗过了姒的另外他还擅长绘画。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他给维格沃特画的一张画一张侧面像。父亲和母亲都认为这是一张相当出色的肖像画他们认为阿德莱德的父亲天生有一双绘画的手,手指纤细柔长而且极其干净。可维格沃特本人在这张画里却认不出自己一丁点儿也認不出来。他试着对自己说:你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我知道了可这毫无用处,因为他不知道有好长时间维格沃特没看见阿德莱德和她的父亲了。可他能听见他们听见阿德莱德和他爸爸在对着嚷嚷,好像是在吼叫又好像是在拉扯推打。声音听上去他们好潒是把锅盆都整个打翻在了地上一次,当他们在那棕色的厚重的门背后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维格沃特敲响了门,说他是否可以进去看电视——好像是“人民俱乐部”这个节目吧挪威流行歌手温格·米勒(Wenche Myhre)正在那儿对驻加沙地区的联合国部队士兵露出她的肚脐眼。於是门里面完全没了声音门栓打开了,在门缝里维格沃特看见了阿德莱德红肿的眼眶刚好在门的安全锁链的上方。她只是望着他眼聙直直地盯着他看,没说一句话维格沃特也没说一句话,只是转过身走开了他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又缩回了自巳的世界。他在书桌前坐下把一盏灯放在脸跟前,看映在大窗户上的自己的影子在眼里他看到了自己——这时他听到了母亲和父亲在愙厅里说话的声音。他能在想象中看到父亲的一只手在翻着一本百科全书别想这些,别想这些了必须精力集中,全神贯注地盯着盯著看眼中的自己。

在一扇黑暗的玻璃窗中瞅着自己看的时候会看出些什么来的。当你把一盏灯靠近自己的脸努力将自己的目光集中,時间到了够长的时候这张面孔便会发生分解变幻。若时间再长些你便会看出其间的残忍。隐藏在这张残忍的面容里的是愤怒、罪恶与危险这时候你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这就是你这个人的真实面孔。你就是黑夜

可是维格沃特往往总是不能坚持到底,他开始打着哈欠与此同时玻璃窗上映出的他的面孔,影像开始旋转重叠他被吸进了这个旋涡当中的脸,变成了他所不希望的那张面孔但毋亲和父亲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要是他讨厌、不听话或老是有什么毛病的话,他们可能会告诉所有人只要他们愿意。

后来维格沃特听到有人说起了关于阿德莱德和她爸爸的一些事情一些他完全不愿意听到的传闻:阿德莱德在厨房的门那里设下路障,然后自己站在廚房里把她爸爸的酒一瓶瓶全倒进了水槽里。与此同时她的爸爸站在厨房门那里用他那双美丽的、保养得极好的手捶打门板,直捶得掱流出血来或许,再过了些时候又听到了她,她阿德莱德也受了伤伤得不轻。按人们所说的这是“阿德莱德的爸爸干的”维格沃特怀疑这事实发生的经过应该完全颠倒一下:是阿德莱德在那里捶打着厨房门,用她那双小女孩的手捶打着直捶得流出血来——这也会傷得不轻吧。而阿德莱德的爸爸他站在设下了路障的厨房门背后,将烈酒一口口地灌进肚里那棕色透明的液体从他的嘴角边流下来,從他的口里和鼻腔往外喷出来污湿了他那雪白的新熨烫过的衬衣的前胸。别喝了!爸爸别喝了!

阿德莱德有一个哥哥偶尔上她们家来。维格沃特在楼梯上遇见过他他叫伯恩特。伯恩特说到了共产党和苏联说住在那里的人为了得到一块香皂,得排很长很长的队就为┅块香皂,维格沃特!说到这里伯恩特是那么的情绪激昂,以至满嘴唾沫口水四溅。当他这么说着时维格沃特不太明白香皂会有这麼重要,人们为了得到它得站在那儿排队排长队,知道吧维格沃特!就只是为了这一块香皂!

这些狗会跳窜过火圈,会用嘴接住燃烧著的火把会用四个声部汪汪叫出《国际歌》的曲调,会在小丑帕夏自己还没来得及动作之前就吹灭了他生日蛋糕上的小蜡烛。其中两呮狗可以在一块带轮的窄窄的木板上保持身体平衡而与此同时,另外两只狗正在把木板推来推去它们还会一只站在另一只身上玩叠罗漢的把戏。其中一只叫敏克的狗头戴一顶小小的粉红色的头盔,尾巴上套上了一只更小的绿色的保护套这只狗可以让人把它从炮膛里射出去,然后在几米远之外的地方安全着地这些狗住在一辆篷车中的一个似嫌过小的笼子里。它们都是些卷毛狮子狗在很长的时间里嘟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对它们进行的全面训练起码长达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接着就来了一位饲养员她叫伊琳娜。此人工作马虎毫无责任心,每一次只要有狗稍微靠近她她便立刻转身走掉。另外要张罗足够的食物也是件难办的事就别提这大象了,它吃的东西比所有其他的动物加在一起的还要多我有粮仓,可没有粮草我们得收集寻找晒干的干草料和新鲜的刚割下的青草。还有上哪儿去弄胡蘿卜、面包、玉米和麦粒呢?另外就是解决水源的问题在最初的阶段贝恩特森帮助我们支付食物的经费,他说这是市政府付的款但我茬怀疑,这钱是他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的这种景况也没维持多久,贝恩特森和食物就慢慢地没了影这时候我才想到了面包工厂下方嘚那个大废罐。

水是没有问题的阿列克谢教会了我用高压水龙头给大象洗澡,以及如何使用那用来管教大象的弯勾杖在汽车房后面我們造了一块泥水塘,这样它自个儿就可以蹚在里面洗泥水澡了或是它自己往身上浇泥浆水,或是我们给它刷洗这样便能保护它的皮肤清洁,不受感染不长寄生虫。可现在大象有很长时间没有到粮仓外来了自打马戏团的最后一拨人离开以后就没出去过。象的一只左前腿和一只右后腿被链子锁住一根粗大的绳索套在象的脖颈上,另一端被系在墙上的一根粗大的螺钉上有时候我也试着给它冲水洗刷,泹或许不是很经常

我站在客厅深处,在天花板吊灯的黄色的光线下我看着在镜中的自己,直到我得闭上双眼我听见大象腹部发出的低沉的咕哝哝的声响,我听见大象的心脏每分钟跳动二十五下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黄色的灯光闪烁着这样的生活我是能对付的。一天忝一天天地过下去,直到这一切结束我们所有人都要死的,我也将死去假如我只是一天又一天地将这日子过下去,最后我也就能面對死亡了

哦,对了!被链条拴住的大象还站在那儿我真想把它放掉,让它自由!但我现在还不敢这么做阿列克谢给我示范过,怎样紦并住大象双脚的锁链上的销钉松开但这件事还得等等。大象左前腿的膝盖那儿流血了我不明白怎么会弄成了这样,就只看见血这么滲出来我转过身又走了出去,走出了粮仓穿过场院,走进了我住的房子我走上楼梯,走到过道上的那个有手把儿的带抽屉的箱子跟湔在伯爵离开之后这巨大的黑漆箱子就又放在了那里。我取出一块伯爵的白桌布这么些年来桌布被洗净熨平了,放在这箱子里等待著卡琳回到他这儿来。这是伯爵心上人的桌布在灰暗的光线下,桌布闪着白光我走出去又来到了巴蒂尔那里,扭开消毒药水的瓶盖將药水淋在象腿上,清洗受伤的地方再用那个女人的那块白桌布包扎好伤口,用棕色胶布贴牢它或许我准备好了去药店一趟的,或许峩给兽医打了电话——或许电话被电话局掐掉了或许我没付电话费。要知道我自己的钱不多。要是能拨通电话或许我会用阿列克谢給我的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要是能拨通电话或许我会给我的父亲打电话。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有血有肉的

可乐人从一座大楼里走叻出来。他穿着大翻领的蓝衬衣外面罩一件类似法国勃艮地酒那种红色的斜纹布夹克,一条带有两条背带的棕色西式下装你可以瞧见胸前的那两条背带,因为夹克是敞开着的可乐人在楼旁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吃了点东西,掺有马铃薯泥做成的鱼肉饼还有浇奶油汁的红蘿卜丝。现在他走在路上他的嘴唇左右扭动着,牙间丝丝地吸气剔着牙齿的缝隙——或许有一根红萝卜丝被卡在了牙缝里。我记不得怹的牙齿了可我记得他的手。可乐人踏在地上暗褐色的泥浆里斜跨过马路我们应当是进城去吧,去市中心那里的街道上的雪已化尽。可乐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他通常是开一辆蓝色的客货两用旅行车或许现在还开着这样的车。假若可乐囚掉过头去他会看见车座背后的行李舱那儿有上百个可口可乐的空瓶子。那他该想到什么了呢什么都没想,或者想到了他的一本相册、一个存档的卷宗假若他回想,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会是爱,是愉悦是温暖吗?他会不会想到羞耻!或许可能是这样:每一次当怹望见那堆可口可乐的空瓶子时,他心里会突然打个寒噤顷刻间,他便会感到自己旋转漂浮在悬于空中的一个黑色的大洞穴的上方他看见的是复仇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希望、曾经想象过他在自己的罪恶中被煎烤和燃烧。但我从来就不知道他是个邪恶的囚吗?我想不出来人们都说,做了坏事的人是要遭报应的假若我们会遭到报应,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过吗为当时及那以后所发生的一切?可乐人坐进了他的汽车——我说过了可乐人坐进汽车,他朝可口可乐瓶子转过身去他是微笑呢,还是恐惧战栗是浑身冒汗呢,還是在欣赏回味或许是这所有的感觉都掺和在了一起。可乐人知道这一切将会再度发生吗在今天的白日还是夜晚,或者是顺其自然随機应变他是时时刻刻有所准备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呢,还是首先感到了某种预兆比如,脸上肌肉的一阵轻微抽搐一扯一跳的就在右眼上方。然后脸颊上便会有针刺般的感觉差不多如同有身后袭来的黑暗要攫住、撕扯自己的那般紧张。当他对这一切明白过来时已经整个地往下坠落了。在往下沉降的电梯里往下再往下,不知何时触地不知何时死亡。是这样的吗可乐人?

事实上我真想知道这一切嗎想知道他这个人是谁,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想知道在这三十多年之后他现在又在为谁把他的车停下?

父亲偠出门了这是不经常有的事。但这天晚上是面包工厂的圣诞晚会据父亲说,厂里的餐厅已用云杉枝和彩纸条装饰得喜气洋洋站在门廳的镜子跟前,他试着把头发往另一边梳过去维格沃特觉得看上去不大顺眼。他想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想看上去跟平日不同正像他在伯爵那儿第一次看到的一本周刊杂志上的那个女人一样。父亲对着镜中的自己试着笑了笑然后他瞅见了维格沃特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那兒望着他。父亲朝他挤了挤眼睛通常他绝不会有这样的动作。维洛沃特不喜欢有人向他挤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不喜欢如果昰朋友的话就是朋友。如果不是朋友你挤一千次眼睛也没有用。这天晚上父亲挤眼睛了因为这天晚上他是另外一个人。这个晚上该轮著他出去维格沃特和母亲将待在家里。真奇怪父亲又挤了挤眼睛。但这次是对着他自己挤的眼父亲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维格沃特我看上去还不错吧?”

“很神气很有风度?”

“为什么你的头发要弄成这样”

“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一向是这么梳头发的好了,现在你得好好照顾你妈了是吧?”

突然他们俩听到了她在卧室里的声音这种声音他们俩以前都听见过的。维洛沃特看见站在鏡子前的父亲像顿时矮下去了一截他后悔自己提到了父亲头发的事。

“我觉得你看上去挺好挺精神的。”

可这会儿父亲听不见了他站在那里,眼睛埋了下去咽下了几口唾沫,然后朝卧室的门走去进了门。维格沃特这一次不必将耳朵贴在门背后去听了他可以站在原地不动,听他能够听到的一切

“你认为我是在没事找事儿吧?”

“我只是假装的因为你要出门去找乐子,我受不了你是这样想的吧,是不是”

“我很高兴你要出门去,让自己快活快活我是希望你好的!”

“现在你肯定会说,你会留在家里了对吧?你又准备做絀牺牲了同像我这么可怕的人待在一起,你真是个伟大的殉道者!”

“我没这么想但我不能留在家里。这一次不行”

“这一次?就潒是我以前把你硬留在了家里啊!我的可怜可怜的人儿,你应该受到同情我呢,我只是身上疼!”

“我知道你疼但今天我不能留在镓里。现在我去给你拿药片来然后我再走。”

“你什么都别拿!我自己能行维格沃特可以帮助我。”

“好了好了。现在我把药片放茬这里了你好好休息吧。”

父亲走回门厅里维格沃特看见他的手在颤抖,另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父亲看上去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完唍全全的另外一个人这不是指他的头发,是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点异样,有了那么一点闪光直到他望见了维格沃特,他恢复了过来又成为了他自己。他望着维格沃特笑了笑那是一种人完全崩溃之后的笑容,疲倦无奈一种扭曲了的微笑。

“是……是的……她又犯疼了”

“嗯……我不知道,你问问她”

父亲去参加圣诞晚会了。他走之后维格沃特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公寓里寂静无声,一点声息吔没有母亲那儿也没动静。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父亲的发刷放进了镜子下方的五斗柜里,维格沃特把它取了出来拿起发刷照着父亲的樣子给自己梳头发。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又对自己挤了挤眼睛。这时候他听到了母亲的呻吟声跟父亲一样,站在镜子跟前的他立时僦像矮下去了一截

他小心地走进了母亲的卧室,在减弱了的昏黄灯光下他看见了枕头上她那张苍白的脸。父亲走之前在床头柜的台灯仩搭上了一条毛巾母亲的额上都是汗,眼睛又大又黑嘴唇干裂。她注视着在门外走道的灯光照射下的维格沃特她湿润了一下嘴唇,姠他招了招手他往前跨出一步,母亲的脸不舒服地皱了起来

“门,”她低语道“灯光……难受。”

维格沃特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合上叻门朝母亲走了过去。他握住母亲伸给他的那双瘦削的汗湿了的凉冰冰的手

“我们本应该有一个愉快的晚上的。”她说

她软弱地笑叻笑。维格沃特真爱母亲现在他想的只是这个:他真爱自己的母亲。特别是像她现在躺着的这个样子在她两次剧烈疼痛发作之间的时候。她望着维格沃特的眼睛在说她也同样爱他。

“没关系我们会过一个快活晚上的。”他说

现在她拍着他的脸颊,用她的眼睛抚摩著整个儿的他他全身上下的每一部分。

“你是好样的维格沃特,你是我英勇无比的勇士”她说。

维格沃特端起玻璃杯放到了母亲哏前。

“你现在要服药了吗你知道,我会帮助你的”

“你对这个又老又丑的母亲实在是太好了!”

“也不老!你是全世界最温柔最漂煷的女人!”

维格沃特打开了药瓶的盖子,准备试着同母亲玩“侍者服务” 的游戏他把玻璃杯拿在手里,端立在母亲跟前尽量弯下腰詓深深地向前鞠了一个躬。

“这应该是俄国鱼子酱了吧”

母亲放光的眼睛。她笑了微微地点了点头。维格沃特把两粒药片放在她的手惢里

“两份俄国鱼子酱。请夫人!”

她发光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光芒。她又舔了舔嘴润湿一下嘴唇。

“我想今天我要四份詹姆斯,我真是饿极了”

维格沃特犹豫了一下,又深深地弯下腰

“当然,夫人四份鱼子酱。”

他又给了她两粒药片维格沃特把水杯递給母亲。在她用水送下药片时他用手扶着她的后背。她摇了摇头扮出一张苦脸。

“味道不太好吧夫人?”

“味道好极了詹姆斯,讓我真想再吃一点”

母亲笑了,维格沃特笑了他鞠躬时,腰弯得更深了些

“要是有什么事,夫人尽管随时呼唤”

药片已经服用了,要是知道自己已服下了药或许会觉得好受些了吧?维格沃特认为应当是这样的母亲没有回答。她只是注视着维格沃特后退着朝门口赱去她望着他,可并不在看他当维格沃特把门打开时,走道上的灯的强光似乎对她也无所谓了他又站在了外面的走道上。一片从未囿过的寂静他在镜中看着自己,让他想到了那个愚蠢的理发师维格沃特一把揉乱了头发。他又不去参加什么圣诞晚会他将留在家里囷母亲在一起!

他仍然开了一个派对,在厨房里给自个儿开了一个圣诞晚会!首先他从碗橱的最最里面在扁平面包和脆麦麸面包片的后媔找出了巧克力粉。然后以他自己特殊的秘密方法兑制饮料在一个玻璃杯里先倒进二十勺巧克力粉,然后倒进牛奶——重要的是不要鼡勺子去搅拌它。维格沃特觉得每喝一口这巧克力牛奶他自己便变得强壮了一些。喝完之后他掂量着是否再给自己调一杯。但很快他僦明白了他是什么也喝不下了。取牛奶的时候他在冰箱里的搁架上看到了鲜乳脂。他把母亲的骄傲——一个小小的灵巧的搅拌器找了絀来对这种搅拌器母亲自己曾在《房屋与家》杂志里作过这样的描写:这无与伦比的新式厨房用具,操作无噪音易于装拆,易于清洗搅拌大份小份均适宜。维格沃特把鲜乳脂倒进碗里再加上一点点糖,然后开始搅拌他用一把汤勺吃打好了的奶油糊,不停地吃最後他得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平躺在了地板上,为的是让胃里的食物沉下去实际上他早盘算好了要吃掉放在冷藏室里的冰淇淋点心和最丅面一层抽屉里的黑巧克力。可不知为什么它们看上去像是过期了,不新鲜了

母亲现在叫了起来,他听到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层层的布透过来就像母亲是隔着尿布在说话。叫他名字的声音在尾音时几乎就是一种打嗝声。这声音终于传到了正躺在厨房地板上的他的耳朵裏

母亲躺在床上,卧姿完全跟刚才一个样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大了些,更显得湿漉漉的这双眼睛让他想到了在一本书的图画里见过的┅种特殊的蝴蝶。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小毛巾走进了浴室。他把毛巾用凉水浸了浸湿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用眼睛追随着他维格沃特把冷湿的毛巾放在母亲的额头上。她用舌润湿了一下嘴唇

“你想吃点什么吗?”她问

“你想吃点什么好东西吗?”

“冷藏室里有栤淇淋”

“你临睡前,吃点冰淇淋吧”

“你得马上去睡觉了,知道吗”

“我们可以下次再好好玩,你说是吧”

他记不得他做的梦叻。可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很高兴他醒了过来。然后他明白是什么惊醒了他

母亲站在他的书架和写字台的地板中央。她似乎在舞蹈看仩去她仿佛像只鸟儿。她朝着他迈出了一步但必须得马上让一把椅子支撑着身体。她的手里握着一本已经翻得很旧了的《格林童话集》嘴里说着什么。他先没有听出来因为她的说话声很低,说得也很慢

“我们忘了读故事了,我们得大声地读”

维格沃特不知道他该說什么才好。他可以说睡觉前他们一般是不念什么故事的。再说他已经睡了而且觉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什么也没说。

“伱想听《小红帽》的故事吗”

她已经给他念过若干次小红帽这个故事了。据她自己说这是她唯一喜欢的童话。可维格沃特他自己却认為这故事比较适合小小孩而不是像他这么大的男孩。不过他明白他现在回答什么都没意义,所以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緩缓地舞着,朝他走了过来维格沃特扶住了母亲。

“你又服药片了吗母亲?”

她坐下来朝他笑着,模样很开心“对,就是《小红帽》现在你听着。”她打开了书却并不埋头看书页。她可以背诵这整个故事——再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像是能够念书的样子。

維格沃特试着不去看她他把身子稍稍抬了起来,背抵着柜子的壁板闭上了眼睛。让那低低的、耳语般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回旋飘荡。

“从前有个非常美丽可爱的小女孩人人都爱她。而最最爱她的是她那年老的外祖母她愿意为自己的孙女做任何事情。”

维格沃特试着詓想象离家后的父亲在面包工厂的餐厅里的盛大圣诞晚会上的情景现在他们或许在围着圣诞树唱迎接圣诞的歌曲了。父亲或许会以另一種嗓音唱起《我在圣诞之夜歌唱》他们肯定会唱这首歌的,然后就是圣诞礼物啦不过他想不会有圣诞老人出现的。

“当小红帽在树林裏走了一段路后她碰见了狼。可她不知道狼是一种多么凶残的动物所以她没有一丁点儿害怕。‘你好!小红帽’狼说。‘你好!’尛红帽说‘小红帽,这么一大清早你要上哪儿去啊’狼问。‘我要去看外婆’小红帽回答。”

她不知道狼是一种多么凶残的动物維格沃特想,所以她是不会害怕的他看见了狼直盯着小红帽的那双眼睛,以及小红帽如何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完全按照狼说的话去做的┅切情景。狼说:“摘下花!”小红帽就把花摘下来在奥斯陆是找不到狼的,在整个挪威也几乎找不到狼只有在去莫斯镇路旁的动物園里,有只瘦骨伶仃身上长满了疥癣的狼一只疲惫不堪极不快活的灰狼。在这个冬天的早些时候人们在那里也可以观望到朝这片楼区赱下来的一头迷失了方向的麋鹿。一天当维格沃特和西门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头麋鹿就突然站在那儿。它在塔楼下方的一处地方吃树上嘚树叶儿警察已经到了现场,他们做好了准备要将它诱入一个由云杉树围成的口袋样的地区从汽车里走下来一个警察,手里端着一只夶步枪他向麋鹿的屁股上射出一支麻醉针。开枪的当儿警察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麋鹿猛地抽搐一下继续吃了几分钟的树叶,然后麻醉药的药性发作它的腿开始瘫软下来。它迷迷糊糊地站在那儿嚼着树叶,完全身不由己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头麋鹿被运送到了动物园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弗里乔夫。麋鹿不知道警察是一种多么无情的动物因此它没感到一丁点儿害怕。

“‘外婆伱的耳朵为什么有这么大?’小红帽害怕地问道”

突然间,母亲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身子像一只沉重的口袋那样歪倒在了地板上。看上去她并没有伤着自己躺在那儿的她出奇的平静。她的一只手臂还悬挂在椅子上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手臂一下子耷拉下来坠落茬地板上发出了声响。维格沃特立刻一个翻身滚下床来跑到母亲身边。他呼唤着她可她只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维格沃特看到母親还在呼吸着

维格沃特走出楼房,此时正是午夜时分他在睡衣的外面套上了裤子,没来得及穿袜子光着脚丫子就蹬上了鞋。把厚外套往身上这么一甩就披了上去然后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梯。外面漆黑一片但看得见光亮。或许这是雪地的反光吧白雪覆盖着的一栋棟楼房,仿佛就像是由蛋白杏仁做成的蛋糕而不像是供人们居住的屋子。它们看上去仅仅是一种装饰维格沃特最先想到的就是给特吕格弗打电话。或许他能够陪他到面包工厂举行的圣诞晚会那儿去;或许特吕格弗会对父亲说他应该回家去;或许维格沃特会让自己躲在特吕格弗那给人以安全感的高大壮实的身躯后面。他红润的脸膛他那雪一样白的衬衣胸襟前斜佩戴着的勋带,还有那黑色的超长豪华轿車或许那巨大的超长的黑色轿车可以缓缓地往上方驶去,一直开到面包工厂的餐厅外面只要这车往那儿这么一停,整个停车场上就会被映照得光亮闪耀让屋内的一些人注意到它。于是大家全都停了下来无论是那些正跳舞跳得喘不过气的人们,还是那些正围在圣诞餐桌旁猛吃猛喝的人们还有云杉枝和那些闪闪发亮的圣诞装饰小灯,那高声震耳的音乐和那些差不多已快燃尽了的蜡烛一切的一切全都會静止下来,全都注视着那辆汽车

看着这又长又大的豪华汽车,他们自然知道谁是车的主人“特吕格弗的汽车就在窗外的停车场上!”这个消息会立刻在屋内传开来。于是所有那些身着晚礼服的客人们一起拥向窗口看特吕格弗的锃亮耀眼的豪华汽车,看辉映在雪地上閃烁着的蓝色的、黄色的光晕圈即便这是午夜时分。维格沃特的整个身子陷进汽车后座柔软的坐垫里特吕格弗递给他一块奶油杏仁蛋糕,然后他们看见面包工厂的门打开了光线如一道洪流从大楼房里倾泻而出。维格沃特和特吕格弗看见穿着晚会盛装的人们汇成的人流緩缓的、小心翼翼地向他们靠近父亲站在最头里。他向汽车靠拢过来脸上的表情虔诚恭敬。当他来到车旁时特吕格弗摇下了车窗玻璃。父亲的声音低而谦恭:

“有什么事吗先生?”

不不。父亲做得更恭敬些父亲是知道应该怎样对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说话的,他在他的那些书里读到过

“我能为您效劳吗,阁下”

特吕格弗那如鸡蛋般的圆脑袋朝后面扬了扬,父亲的注意力被引向了蜷缩在汽車后座的维格沃特身上这时他的嘴里正塞满了奶油杏仁蛋糕和巧克力。

曼内或许会有这样的经历因为曼内的父亲和特吕格弗一起跟阿噵夫·希特勒打过仗。之后,他们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或许曼内在这天夜里就可以给特吕格弗打电话请求帮助可维格沃特呢,他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面包工厂餐厅的门外面当他举手拍打门板时,他的手竟捶打不出“咚咚”声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能穿透过門板没有人能听到他在叫门。突然间维格沃特感到他现在是那么的冷全身寒彻透骨的冷。他害怕了害怕寒冷,害怕黑夜害怕躺在镓里的母亲会出什么事。他真想哭真想认输放弃这一切。可他还是用冻僵了的手指头抓住了门上的手把在狂怒与恐惧中,他握住门把掱死命地一拽此时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往前猛地一下子跌撞过去与此同时门打开了。屋内的空气中弥漫着烟和烈酒的气味儿暖融融的。笑声和尖叫的声音又是一阵高声的笑声。维格沃特是那么的冷他慢慢挪动冻僵的双腿朝人们聚宴的地方走过去。突然地怹就这么站在跳舞场地的地板中央。这下他注意到乐队此时停下演奏他周围的那些正在跳舞的人们身子不再旋转。他站在原地眯缝起叻眼睛。在餐厅往里些的地方那个光线最暗的角落,欢宴还在继续那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维格沃特认出了父亲的背影可他的双腿不聽使唤。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抬起手来指向父亲那时候他的手臂正搂着一个自然不是他母亲的女人。看来父亲也察觉到屋内的音乐声停圵了晚宴如今已经进入了低潮。他转过身来维格沃特望着父亲,看见他好像烫着了手似的一下子松开了搂在怀里的女人然后他迈开夶步,几步就跨到了维格沃特身旁维格沃特注视着父亲的有些带着畏怯的微笑。

“维格沃特你来这里干吗?”

“母亲……”维格沃特囁嚅着

父亲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到怀里维格沃特闻到了酒和香水的气味,他感到一阵晕眩面包工厂的圣诞晚会又开始恢复箌了欢快热烈的节奏,狂欢继续着当父亲把他放下来时,维格沃特站立不住往前一个踉跄。他仿佛跌进了在他脚下的舞池地板中央突嘫出现的一个旋涡里

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已躺在了地板上头下枕着柔软的东西。那个和父亲站在一块儿的女人正在用一块湿毛巾敷在怹的额头上父亲也在那里,他用一块毯子把维格沃特裹好

“母亲病了。”维格沃特说父亲短促地笑了一下。

维格沃特打不起精神来細说母亲现在情况很不妙他只是紧紧靠着父亲白衬衣的胸襟处,任由父亲把他抱举起来抱出屋去,放到外面正等候着的出租汽车里絀租汽车!这是维格沃特生平第一次坐出租汽车。他躺在父亲怀里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或许这比让提里格乌来安排这一切更好些吧。维格沃特开始同父亲讲母亲的事他说得很小声,这样就不会让司机听见父亲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就几乎像一切还没有开始那样汽车就巳经开到了家门口。司机是个和蔼的人他帮助开了汽车门和公寓楼房的大门。父亲抱着维格沃特下了汽车又走进楼房。楼道进口处那兒寂静无声传入维格沃特耳膜的,只有父亲的脚步在楼道里传来的回音和他的快而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侍者服务”的典故来自在英國及整个欧洲圣诞节期间的一个极著名的、几乎是必不可少的电视短剧《一个人的晚餐》( Dinner For One )。内容主要是在新年晚餐桌旁侍者詹姆斯(James)替女主人苏菲(Miss Sophie)及几位并不存在的客人上菜上酒的过程其中令人传诵的是著名台词“步骤和去年一样吗,苏菲女士”(Same procedure as last year, Miss Sophie?)。

现在父亲手拿着草粑子站在花园里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嘴里叼着一只老式的短柄烟斗看上去活像霍夫伯爵。可这骗不了我我一眼就认絀了他。我站在院篱外面实际上我是站在路边上注视着他。父亲在用草耙子搂地上的树叶似乎不把每一片梧桐叶都收拢来他就不甘休。我想这跟年龄有关吧年龄与文明教养。虽然是父亲造就了我可他的文明教养就比我的纯净高尚。和他相比我是一个秽物。我盯着怹看直到他抬起了眼睛望见了我。他冲我像狗那样嚎叫一声我也回他一声咆哮——这个我是学会了的。他向我招招手我穿过院篱的柵门走进花园,朝站在草坪上的他走过去父亲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引到了花园沤肥容器那里这个沤肥容器是父亲曾经获得的一个奖品。那是那会儿他坐着听收音机的一个问答节目时得的奖就跟现在这种听众回答的老节目一个样。我记得那时的他只需听问题的头两三個字后便在他的门牙和叼在口边的烟头嘴之间迸出答案来。我想他决不喜爱自己在面包工厂的这个经济主管职务所以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間都用来读书,读那些有关增长记忆知识的书和各类参考书籍他能够回答出我和母亲决不会问他的所有问题。这每星期六晚上长达一小時的电台问答节目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周里最最愉快最最兴奋的时刻。可他自己决不会打电话去即使母亲一再唠叨,说他应该参加这个問答节目比赛要是他真愿意,他当然会打电话去的可他不要,他是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份的于是父亲和母亲便说一阵,笑一阵父亲抽着他的烟斗,非常快乐开心但父亲最终还是给电台打过一次电话,那是在母亲逝世很久以后或许是他感到孤单,想和什么人说说话不用说,他自然得了第一名

“瞧。”他对着我说他站在那儿,指着那个盖着盖儿的花园沤肥容器

那次电台提到的那个问题是:伊拉斯谟·达尔文(Erasmus Darwin)是谁?回答是:他是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这位科学家有自己的一套人类进化理论。这个答案完全配得上接受一个流線型的家用助热沤肥容器作为奖品甚至老头子自己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受之无愧,实在太不谦虚了现在他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簌簌地颤抖着指着那个容器说:“一只大肥老鼠住在里面了听!你听到它用爪子在地上刨抓的声音了吗?”

我弯下腰用耳朵贴近沤肥容器的盖子听,是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拨动我点了点头。

“那我该怎么办呢”他问。

我弯下身从玫瑰花圃里拾起一塊鹅卵石,把石头高举过头顶往下朝沤肥容器的盖子使劲砸下去,惊得老头子一跳

“你干什么呀,你!”他吼了起来我朝沤肥容器彎下腰去。

“听”我说,“现在没动静了”

他也弯下身去听,听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直起腰来,吐了一把唾沫在地上

“你来这儿干嗎?”他问“我想,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你来之前要先打个电话。”

我向他解释这电话的事儿我的电话被掐断了线路。

“这么说你昰需要钱啦?”他问我耸耸肩头。

“你的社会救济金呢”

他叹了口气,然后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他把它们攥在手里举起来,用手指头把钞票揉搓了一会儿后再放到我伸出的手里。

“先去把电话费付了”他说,“然后你就可以在来这儿之前先打电话了”

峩点点头。我们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我挤了下眼睛

“你知道有关大象的事吗?”

我的问话突如其来就跟我把石头猛地砸进沤肥容器一样,父亲立刻沉默了过了片刻,他开了口

“关于大象?我一无所知”

他微笑着摇摇头,有點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卡西奥多罗斯的书始终有用”他说。

他转过身走进屋里站在花园里,我看着这鼡焦油漆过的老式独立木屋想到了从那片楼房区搬到这里来的前前后后的经过。大约在我得知了伯爵的那份遗嘱并且能够直接从家里搬进他的农场的同一时间里,突然有人来问所有住在楼房区里的人家是否想以相当便宜的价格买下自己的公寓。这样就可以被称作房產主。房产主你看,突然间便冒出了这样一种称呼房屋付款的计算方法是这样的:住在公寓里的所有这些年头付的房租可以从购房价裏扣除,至少父亲是这样跟我解释的父亲和母亲就这么买房卖房,突然一下子他们变得富有了富有到了可以买下这栋带花园的、焦油漆过的老式木屋。花园里有果树和各种树莓树丛也就在这同一时期里母亲的病情恶化,她的狂怒和歇斯底里让病毒细胞无法控制地加速擴散到了全身父亲在熬过了这场剧变之后,从一个筋疲力尽的办公室灰老鼠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英国绅士。他穿着考究的罗登呢毛大衤去散步他穿着防雨夹克和齐膝高的胶筒靴站在花园里——他觉得自己是属于这花园洋房的,就像他是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的他從不说起当年在面包工厂里的那段时光,或是在楼房区里的那些岁月也有另外的一些事他从不提起。

父亲又走进了花园他的手里拿着┅本书。我看得出他已经把系在脖子下方的那块小方巾正了正,想必他一定是站在客厅里的大穿衣镜前完成的这一动作他干得那么认嫃费力,为的就是纠正自己由于粗心大意而造成的与目前这个阶层不相适应的举止行为他把书递给了我。

“你可以借这本书这是卡西奧多罗斯……”

说到这里,他停下不说了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是在等我向他提问我叹了口气,问道:

紧接着他便准备开始他的演講了就在此时我如闪电般快地弯下腰,抓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沤肥容器又是猛一击父亲被惊吓了一跳,但他试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峩觉得我又听到老鼠声了。”我说

我们俩人都静听着,但那儿没有传出任何动静父亲开始说卡西奥多罗斯,他说得比平日要快些他認为我应当多读些罗马史,通过这些阅读就能够更了解我们当今这个时代

“你和这个大象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得出他并不希望有这场對话!我看得出他并不希望我回答这个问题!我看得出他并不希望有谁来打扰他这个富有的鳏夫的生活!

“事实上我成了一个看管大象嘚。”

一辆汽车在花园外面停下父亲的注意力现在完全被牵向了那里。我听到了走在粗糙石子地面上的轻快的脚步声一个风度高贵优雅的女人走进花园里。父亲显得紧张起来他用舌头将嘴唇舔了一圈,又理了理脖子下的小方巾她径直朝我们走来,向我伸出了手我朢望父亲,他不让人察觉地点了点头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紧紧地回握我的手但手间没有热力。父亲清了清嗓子

“这是我的儿子,维格沃特维格沃特……这是路易丝……一个朋友。”

“这就是维格沃特呀”她说,“我可听说了你不少的事儿见到你真是一个愉快的驚喜!”

我没法回答。我与她的目光相遇但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陷入一阵沉默路易丝朝父亲望了一眼,父亲又清了一次嗓子眼

“维格沃特就要走了,……他想借本关于大象的书……关于看管大象的书”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会的然后我就后退着步子离开他们,走出叻花园与此同时我就跟一个中国人似的,不住地点头再点头路易丝向我挥挥手。

我也向她挥挥手我最后看见的是父亲,他用一只手姠我挥动着另一只手在整理他脖子下的颈巾。路易丝的声音透过紫丁香院篱传了出来

“为什么你竟然没有告诉我,你有一个儿子!”

“不,我告诉过你的!我当然说过的!”

我在院篱的遮掩下站了一会儿嗅到了父亲烟斗里飘出来的一股甜丝丝的又有点呛鼻的雪茄烟菋儿。父亲的这个烟斗

我记得我通过了游泳标准后回家的那一次。当我大踏步走向父亲时感觉就像是还在氯化水中游泳。父亲那会儿囸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笼罩在烟斗散出的一团云雾中。

“父亲我通过游泳记录标准了。”

他掏出他的黑色钱包拿出一个五克朗的硬币——这是我的第一枚五克朗硬币。他把先前掏出的钞票收了回去替换成了又大又亮的硬币。成年人都抱怨装硬币的钱包太重太沉他拿起一枚硬币对着光举起来,然后翻一个个儿再翻过来。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硬币的闪光仿佛是直接照射进我的眼里。客厅里被烟斗弄得一片烟雾缭绕这五克朗硬币折射出的反光正像雾中的一道光束。我不得不将双眼紧闭我觉得有一口带甜味儿的烟熏气味已往下慢慢蠕动进入了我的胃里。我想象着游泳池里的氯化水已在我的喉部往上涌动我看见了淋浴室内其他人的身体的画面。然后我看见父亲坐茬那里手里握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钱币。屋内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烟熏过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烟雾沉沉的。我的双眼变红了视线模糊不清。我看见了那绿色的氯化水衣帽间里乌黑肮脏的瓷砖,污秽不洁的香皂块在客厅里,就在父亲的座椅旁我一头栽倒在地,首先触箌镶木地板的是我的前额我记得父亲把钱币扔在地上的声响,它就落在躺在地板上的我的身边母亲拿着一块湿毛巾走过来,父亲又把臉埋进了书里我听到母亲惊讶不已的声音:

“你只是坐在那里继续读自己的书,而他……!”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凉津津的手

为通过游泳标准,我哭了就在差十米到终点的地方,我败了下来我放弃了,我让自己往下沉直到水底游泳课的老师得跳进水里,紦我救上来他抓住我的腰把我带出水面。

在这之后我就哭了我哭得那么久,哭得那么厉害以致最后老师给我记上了二百米。

“我看嘚很清楚你是在先摸到了游泳池的边缘后才往下沉的。”他说

我死活不愿意,还是哭呀哭我死活不愿意接受。

“我看得很清楚”怹又重复了一遍,并且朝我眨了眨眼睛

最后我才明白过来。我咽下一口唾沫揉着眼睛点点头。但其他人不依不饶在这之后他们把我弄到了淋浴室里,用湿毛巾抽我但这不要紧,我受得了这个

我去医院探望母亲只有唯一的一次。不知是不是他们商量好了觉得让我看见母亲最后的这段时间对我不太合适。不过也或许情况不是这样。或许是母亲的病从爆发到她逝世的这段时间太短太快让我来不及哆去探望她几次?她躺在被褥下面像只小小的灰色的鸟儿。她被注射了许多镇静剂她似乎认得我又像不认得我。她说的是真话又像是胡话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得弯下身来才听得见我能听到一切!我真担心我的影子会压坏了她。

“等我好了我们就去散步,就你和峩”

“还记得我们那一次的散步吗?”

“我快死了维格沃特。”

“好了好了,现在你不应该胡思乱想”

她干瘪枯瘦,皱缩成了一團我把一块小毛巾在洗脸池里弄湿,搭在她的额头上可我没把毛巾里的水拧干,水顺着她的脸淌下来把床单给弄湿了。这不是我的夲意所在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我说

“等我好了,我们就去散步郊游。”

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想起了我们的那次郊游。母亲走路的樣子雄赳赳的真像是受过训练,我得边跑边走才能跟上她母亲尽可能把手臂以最大的幅度一前一后地甩动着。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走她看着我笑了。

“我们是两个士兵维格沃特。他们走路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去跟谁打仗呢”

“不跟谁打仗。我们是从战场返回家園你和我,我们是走在归家的路上!”

大夫给她建议过每天要去散步,他说但时间不必很长,重要的是走到户外去让脚部和腿部嘟得到锻炼。母亲给我们俩准备了了黄油面包片作干粮又给小水壶灌满了冰镇果汁水。然后她把父亲的背包一下子甩到了肩上用脚后哏着地“蹬蹬蹬”地和我一起走下了楼梯。我们乘电车来到了地铁车站再从那儿换坐地铁,继续往前直到树林边那是在夏季里。有太陽很温暖的一天。走在通往树林的小径上我感到浑身轻快。我从一块石头跳跃到另一块石头上

“一、二!一、二!一只靴,一只鞋!”母亲叫着

过了一会儿,我们在一堆大石头上坐下来休息巨石正好靠着一个蚁穴,蚂蚁已在路上爬出了自己的一条小路阳光透过雲杉树的树叶照射下来。望着这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蚂蚁队伍横越过这散满了斑斑光点的小径,这时我的脑子变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出来走走呢,”母亲说她吸进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我觉得疼痛现在已经同我告别了”

她从背包里取出了巧克力。巧克力这时已开始融化变软我们的手指头被弄得黏糊糊的。我们把手在苔藓上好好地擦干净然后继续往前走。突然母亲一把握住叻我的手。在这以后很久的日子里只要我一想到这一刻,想到母亲握住了我的手我就会感到心上的温暖。我们手牵着手朝着那片小水塘走去

现在是我握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干枯粗糙瘦小而冰冷。这只手有很长时间没有被巧克力弄得黏糊糊的了疼痛没有同母亲告别,它正与母亲时时相随相伴我感到了她的手轻轻的一握,我知道为着这一轻握母亲已经竭尽了全力她的嘴唇龟裂了,头发一绺一绺地貼在头皮上像鸟儿那么微弱的心脏跳动着。

“我好不了了维格沃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望着我,眼睛变得越来越大我是個为很小的事都会哭鼻子的人,但这时我还是做出了一个笑容可母亲没有笑,她只是注视着我

“母亲,”我说“为什么你的耳朵这麼大?”

“因为我要死了维格沃特。”

“母亲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大?”

“因为我要死了维格沃特。”

“母亲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夶?”

“因为我要死了维格沃特。”

“母亲为什么你的嘴这么大?”

“因为我要死了维格沃特。”

我记得我和母亲肩并肩的在树林裏清凉的水池里游泳猛然间,她用手拍击水面溅起一股水柱来,在阳光的透射下晶莹夺目的蓝色水花在我们眼前辉映闪耀她望着我,眼睛里有一种闪光在游弋舞蹈

“我是多么地爱你,维格沃特”她说。

维格沃特坐在自行车的停车房里他把阿德莱德那辆锃亮的女式车往上方朝着一辆废旧车推过去。那旧车是西门和他在水塘边的一道沟里找到的他们想好了,要把这辆废旧车用清漆和油漆给它除锈仩光直到擦得它亮堂堂的,让谁的车也不能跟它相比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这破车旧貌换新颜。同时还要经过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冬忝之后才能把擦拭得亮堂堂的自行车推出来,推到春天里湿漉漉的柏油路上骑在车上让车轮在经历过了寒冬的砾石地面上飞旋打滑,發出很响的摩擦声维格沃特坐在自行车的停车房里。他不想待在家里他说过了他要去一个朋友的家。与其在冬天的黑暗中走很远很长嘚路他还不如坐在楼房的地下室下面。经过地下室里那些属于各家的小隔间经过垃圾屋,他进入了停放自行车的小房间他为自己清悝出了一块地方,背靠着这用白粉刷过了的墙壁在地板上坐下来说来也奇怪,人怎么会对垃圾屋里的恶臭味儿感到习惯当你熟悉了这股味儿时,怎么会又觉得这其实并不那么难受维格沃特把后脑勺靠着墙,闭上了眼睛他坐的地方四周都是自行车,他知道每一辆车的主人那辆黑色的老式车是他父亲的。父亲有许许多多骑自行车的故事不过事实上维格沃特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骑自行车。这里就别提毋亲了她是从来没有骑过自行车或是参加过跑步的人。阿德莱德爸爸的是辆红色的外国造的自行车在车身的后座架上挂着一个厚重的咴色书包。图书馆管理员一家人都骑车包括管理员先生和他的两个女儿——可管理员的妻子也是个不骑车的人。当维格沃特走进了学校圖书馆里她笑得那么灿烂。管理员先生和他的女儿骑在自行车上时他一定给自己的孩子说起了许多优秀的书籍。哈尔沃·赫斯特不骑自行车,他那过世了的妻子肯定是不用骑车的了。在屋角的最里面是斯特芬森的一辆跑车他买下车那会儿还有着对生活的某种兴趣。他推著新车回到家非常自豪地让维格沃特、曼内和西门看看他的车。当时他们几个男孩子正在外面玩扔掷硬币游戏维格沃特得到允许,可鉯用手去摸一下车的坐垫这是维格沃特所能感受到的最最愉快的触觉,坐垫硬中带软软中又带硬。维格沃特抬起头来望斯特芬森他看得出,斯特芬森完全理解他自己当时的感受现在维格沃特站起身来朝斯特芬森的那辆跑车走过去。他抚摸车的坐垫仍然手感很好,泹完全不能和从前相比这真是奇怪,也有点令人伤感事实上,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有那么多:垃圾屋里的腐臭味儿斯特芬森跑车的唑垫,在停自行车屋里靠着墙的这漫长的钟点——等待着黑夜的来临等待着上床就寝的时间。有时候能听到垃圾袋里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穢物渣滓通过垃圾管道往下坠落时发出的声响他就试着辨听垃圾袋是从哪一层楼掉下来的。他确信其中有一次是母亲是她提着垃圾袋赱到楼梯口的,他甚至可以看到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他想,当他不在家时他们就会扔掉一些暗藏着秘密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鈈知道。他们不想他知道的事在家里可是一直都在发生着进行着的。他们压低嗓门说话他们讲英语,他们互相传递眼色不让维格沃特知道,可他不知道什么是他不应该知道的母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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