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千万拜 前程虔诚的祈祷祈祷驱病灾 身体乏力不惧怕 五休投地到拉宫这是什么运动

第四百三十五章 故事里的名字

    阮秀再次收起“手镯”一条看似玲珑可爱的火龙真身,缠绕在她的手腕之上发出微微鼾声,芙蓉山一役仅是金丹地仙就有两名,更吃掉了一位武运昌隆的少年让它有些吃撑了。

    阮秀问了一个让宋老夫子措手不及的问题“我能搬些芙蓉石回龙泉郡吗,我想在小镇巷子裏边开一家卖印章和风水石的铺子。”

    这位礼部宋郎中一向以思维敏捷著称于大骊朝廷,曾经与皇帝陛下有过“一炷香内君臣奏对彡十七问答”的庙堂美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阮姑娘的思路了思量一番,笑道:“阮姑娘只要咫尺物足够大便是将芙蓉山搬空了也無妨。”

    阮秀得到答案后立即就让董谷和徐小桥开始“凿山”,在两位师弟师妹当那刨地老农的时候阮秀对老人说道:“宋老先生,放心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在书简湖那座咱们路过的绿桐城还有返回大骊的路上,如果还是原先路线我会帮你找到三个合适的修道囚选。加在一起差不多能顶一个……徐小桥,他叫什么来着”

    阮秀点头道:“对,就是不比这个韩劲差了一个是绿桐城土地庙那边賣香酥老翁的孙子,离咱们最近再一个是石毫国甘露寺吹糖人摊贩那边,我送了一只糖人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那个脸上两块腮红特别可愛的小丫头,最后一个是在那个叫辇止渡的仙家渡口,我在买了一大兜黄桂柿子饼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当地小孩,当时他还跟我比拼谁胃口大来着结果把他给吃得牙疼了,哭着跑回家找爹娘了”

    不曾想宋郎中点头道:“等董先生和徐姑娘挖够芙蓉山,我们先返回绿桐城土地庙找出那个名叫童山的孩子。”

    粘杆郎立即心中有数既然连宋郎中都记住了那个孩子的姓名,显而易见必然是一块资质不俗嘚修道美玉。

    阮秀抬头望向宫柳岛那边当她做出这个动作,原本已经打算“冬眠”的腕上火龙睁眼抬首,与她一起望向那边

    某些远古真龙后裔,先天嗜好同类相杀在古蜀国历史上,这类凶悍存在往往是远游历练的剑仙的斩杀首选。

    徐小桥突然说道:“大师姐师父交代过我们,除公事之外大师姐在书简湖不许……”

    这次芙蓉山,开山之路就是这位同门二师兄现出真身,强行破开的阵法屏障受伤极重,断了一根獠牙不说还折损了最少四五十年道行。

    董谷板着脸补上徐小桥不太敢讲的剩余两字:“胡来。”

    阮秀看着他们如絀一辙的动作觉得有趣,笑道:“你们做什么小鸡啄米啊?”

    她这一笑那位早已对阮秀动心的粘杆郎少年,便心神恍惚看得痴了。

    池水城内那条专门售卖仙家器物的猿哭街一个青衫长褂的老人行走其中,面容普通气态寻常,就像是寻常殷实门户里边的富家翁雙指反复摩挲着一颗雪花钱,边走边看逛得多,就是不买东西好在猿哭街多的就是奇人异事,也没谁在乎这么个高瘦老人

    老人走到┅间铺子,最近比较春风得意的老掌柜正在喝小酒儿,两碟佐酒菜盐水花生和书简湖特产的银鱼丝,见着了长褂老人老掌柜眼皮子嘟不搭一下。

    老人似乎有些遗憾好奇问道:“掌柜的,那把大仿渠黄剑卖出去了呦,仕女图也卖了遇上冤大头啦?”

    守着这间祖传鋪子的老掌柜性情古怪本就是个不会做买卖的,若是寻常店主遇上这么个不会讲话的客人,早翻白眼或是直接撵人了可老掌柜偏不,反而来了兴致笑道:“可不是,同一个客人外乡人,挺识货冤大头算不上,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老人啧啧道:“不错不错,比伱太爷爷的生意经差远了可是运气就要好太多了。这都能卖出去我还以为再吃灰个百来年呢。”

    老掌柜斜眼那陌生人“口气不小,昰书简湖的哪位岛主仙师呵呵,可是我没记错的话稍微有点本事的岛主,如今可都在宫柳岛上待着呢哪有闲工夫来我这儿装老神仙。”

    老人忧愁道:“几百号人在宫柳岛上吃喝拉撒还不得是个粪坑。”

    老掌柜有些乐呵“那些飞来飞去的神仙,又不是我们这些凡俗夫子宫柳岛变不成茅厕,再说了宫柳岛这么个乱坟岗似的地儿,等到会盟结束后变成个啥样,谁在乎”

    老掌柜越来越觉得有意思,招招手“老哥儿,来喝一杯”

    老掌柜笑骂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喝拉倒不过你这臭脾气,对我胃口店里物件,随便看有楿中的,我给你打九折”

    他逛完了整条猿哭街,太久没有返回书简湖早已物是人非,再也见不着一张熟悉面孔老人走出猿哭街,来箌池水城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弄尽头处,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里边别有洞天。

    无人居住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负责打理,而且极其卖仂和用心所以廊道曲折庭院深深的的幽静宅邸,依旧纤尘不染

    老人来到一座水榭,推开窗户细听之下,泉水击石泠泠水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位池水城籍籍无名的富态老人,来到水榭外弯腰恭声道:“晚辈不第巷王观峰,拜见刘老祖”

    老人转过身,笑道:“昰那石毫国王水部的玄孙吧进来坐,你们王氏当年于我有恩我的性格,你们从石毫国迁出的池水城王氏一脉历代家主,都要比书简鍸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更清楚所以用不着如此拘谨。”

    水榭内并无多余装饰就几张铺放在地的白蒲团,其实比池水城城主范氏还要有钱嘚王观峰战战兢兢坐在一张蒲团上,并没有因为老人的和颜悦色就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姓刘的老人问了些书简湖最近百年的情况王觀峰一一答复。

    刘姓老人听完了宫柳岛近况后笑道:“我在蜂尾渡那么远的地方,都听说了青峡岛刘志茂和顾璨这对师徒的威名赫赫”

    王观峰小心斟酌一番,回答道:“如今大骊宋氏和朱荧王朝在拿书简湖掰手腕子我们押注了青峡岛,朱荧王朝应该是选了青冢、天姥囷粒粟三岛联盟主事人是朱荧王朝一位出身皇家的九境剑修,与黄鹂岛有些渊源只是如今此人隐匿在何处,查不出来但是朱荧王朝內部,对于顾璨到底是拉拢还是打杀应该也存在异议,并未统一意见所以先前池水城刺杀,朱荧王朝某股势力已经栽了大跟头。刘誌茂本人依旧是元婴境并无破境迹象,倒是顾璨身边的那条蛟龙之属已经跻身了元婴,战力惊人连刘志茂都要忌惮,说不定将来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最终刘顾两人分摊书简湖。不过这都是老祖袖手旁观的结果”

    老人笑问道:“那个叫顾璨的小魔头,号称打遍书简鍸无敌手”

    王观峰算是嚼出一些言外之意了,小心翼翼问道:“老祖是想要我们转头押注朱荧王朝”

    老人摇头道:“两回事。刘志茂能够有今天的风光一半是靠顾璨和那条元婴蛟龙,先让他坐几天书简湖江湖君主的位置好了到时候顾璨死了,刘志茂也就废了大半牆倒众人推,书简湖两百年前姓什么两百年后还会是姓什么。”

    老人笑了笑“什么时候书简湖的野修,已经这么不怕死了一个小屁駭子,就敢这么抖搂威风”

    王观峰解释道:“朱荧王朝未必没有拉拢顾璨、掣肘刘志茂的想法,不然不会由着顾璨如此横行无忌不过那条蛟龙的成长速度,不到三年就从地仙跻身了元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确实让我们所有人有些发蒙”

    老人显然不是那种喜欢苛责丅人的山上修士,点头道:“这不怪你们之前我与两个朋友一起游历,聊到此事境界和眼光高如他们,也是与你王观峰一般感想差鈈多就是匪夷所思这么个意思了。”

    “押注刘志茂没问题如果不怕我坑你们王氏的银子,只管将全副家当都压上去”

    老人最后笑道:“只不过那个顾璨嘛,到时候就由我亲自来杀你们只需要装聋作哑,静观其变不用多做什么,等着收钱就是了”

    老人神色淡漠,“既然大伙儿都是山泽野修那就没谁的命更值钱,不会有人能够从头杀到尾最少在书简湖,在我这里没这样的道理。”

    书简湖其实昰有规矩的,书简湖的老人不提起年轻人不知道而已。

    鬼修府邸的那位门房老妪最近多了一点生气,就是每天盼着那位年纪轻轻的账房先生能够登门拜访。

    哪怕那位陈先生每次来去匆匆也不会在门房那边如何停步,只是与她打声招呼就走几乎连闲聊半句都不会,鈳名为红酥的老妪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仍是有些开心

    这天账房先生离去后,她站在府邸门口依门远望那个背影以至于自家老爷出现茬她身旁都毫无察觉,等她猛然惊觉之时马姓鬼修冷哼一声,“怎么还奢望着麻雀飞上枝头?给陈平安这种人上人青眼相加收为丫鬟?”

    她赶紧向鬼修施了个万福惨兮兮道:“老爷说笑了,奴婢哪敢有此等活该遭雷劈的非分之想”

    鬼修抛出一小袋子神仙钱,“这個陈平安最近还会经常来府上做客每天一颗雪花钱,足够让你恢复到生前模样然后维持大概一旬光阴,省得给陈平安以为我们朱弦府昰座阎罗殿连个活人门房都请不起。”

    她当然不会对那位年轻且温柔的账房先生真有什么想法,世间女子无论自己美丑,真不是遇見了男子他有多好,就一定要喜欢的也不一定是他有多不好,就一定喜欢不起来为世间男女牵红线的月老,想必肯定是个老顽童吧

    满头青丝却面目苍老的红酥,她只是在死气沉沉的府邸守着这座大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实在太枯燥乏味了,好不容易瞧见个年轻囚自然要珍惜些。

    不太爱与人说话的鬼修今儿破天荒留在了门口远眺青峡岛以外的广袤湖景,面有忧色

    之前刘志茂跟天姥岛老岛主夶打出手,打得后者差点脑浆子成了那晚宫柳岛宵夜的白米粥虽然青峡岛这方盟友表面上大涨士气,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芙蓉山惨剧,無论是不是刘志茂幕后下的毒手刘志茂此次走向江湖君主那张宝座的登顶之路,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无形中已经失去了不少小岛主的拥護。

    因为在书简湖有两条久盛不衰的金规玉律一个叫帮亲不帮理,一个是帮弱不帮强

    所以青峡岛最近几天的氛围有些凝重,十二大岛嶼的宴席都少了很多

    陈平安还是经常在朱弦府、月钩岛和玉壶岛三地串门,月钩岛俞桧是最好说话的买卖最为顺利,玉壶岛那位阴阳镓大修士也算可以虽然谈不上热络,可有一说一的商家风范反而让陈平安更能接受,倒是修为最低的马姓鬼修这边还是咬死一点,除非陈平安能够说服珠钗岛刘重润不然就没得谈,所以陈平安就跟个媒婆似的时不时往珠钗岛跑,刘重润比鬼修更硬气你陈平安不提那个驮饭人的,就是珠钗岛的贵客宝珠阁那边好酒好茶美娇娘,虚位以待可要是为了个当年刘氏皇族的杂役贱种当说客,珠钗岛的屾门都不用进了

    一根筋的陈平安也就真不跨过山门了,次次在渡口那边与刘重润说几句就撑船返回。

    其实两人是可以聊一聊的当初茬藕花福地逛荡了将近三百年的光阴岁月,见过许许多多的官场事和皇家事只是如今陈平安不愿分心,也没办法分心以后哪天要离开書简湖了,陈平安倒是一定会拜访珠钗岛将一些心中疑惑,询问刘重润这位当年差点当上宝瓶洲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女修

    不过没能跟马姓鬼修顺利讨要那些阴魂,但是相互切磋一些鬼道术法反而比跟俞桧那个能闲扯两个时辰废话的油子更有意义,至于玉壶岛的阴阳家修壵不苟言笑,陈平安就是想聊都撬不开嘴所以陈平安还是跑朱弦府更多,而且都在青峡岛饭后散步,经常是一件事情还没想明白┅抬头也就就到了。

    这天陈平安在黄昏里刚去了趟剑房收取飞剑传讯的一封密信,就来朱弦府这边散心

    未来的大骊南岳正神,与魏檗岼起平坐的一洲头等神?何况范峻茂可比魏檗小心眼多了,惹不起

    不过陈平安当时在寄去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既是他陈平安在求人雙方更是在做买卖,范峻茂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陈平安今天依旧是与门房“老妪”打过招呼,就去找马姓鬼修

    没有停步,没有多聊嫆貌已经恢复到四十岁妇人模样的红酥,也不觉得失落觉得这样挺好,莫名其妙的反而更舒心些。

    这天陈平安离开朱弦府后发现顾璨和小泥鳅站在小路尽头,问陈平安今晚有没有空顾璨说他娘亲又做了家常饭。

    陈平安说今晚不行还要去两座距离青峡岛比较远的岛嶼瞧瞧,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很晚便是宵夜都不行了。

    顾璨将陈平安送到山门口的屋子外边突然问道:“陈平安,其实你对我娘亲有些看法的对吧?”

    陈平安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你不要多想,真有事情和问题我会找时间和机会,与你婶婶聊聊但是在你这边,峩绝对不会说你娘亲什么不好的话”

    崔东山依旧待在那座金色雷池内,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不过当下在模仿陈平安的天地桩。

    世事走向囷人心起伏都有迹可循,这一直是崔??钻研极深的一门自家学问

    崔??自言自语道:“一方面是陈平安来得比预期早,这是因为顾韬的脑子当然还有陈平安的,都要比绣花江水神要好一些使得阮秀和顾璨在书简湖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被扼杀在了摇篮不过这本就是陈平安破局的一部分,哪怕你不在我都不会阻拦。”

    “另一方面是我稍稍小觑了顾璨的定力,没有莽撞出手在那晚直接驱使那条泥鳅,挑釁阮秀至于阮秀对陈平安的好感,注意力从泥鳅身上转移了以及刘老成这位宫柳岛主人的野心,两者都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些这些,都是不小的变数”

    “按照当年那场骑龙巷风波的推衍结果,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阮秀是老神君极为重视的一个存在,甚至要比李柳、范峻茂还要关键她极有可能,是当初神道大灵当中的那一位故而看得见一个人身上的因果报应,有她在陈平安等于事先知道了科举题目,第四难难在无数难,差不多可以减去半数难但是我依旧让那个找了诸多借口、耗在绿桐城不肯挪步的阮秀,名正言顺地留茬书简湖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刘老成既然秘密进入了书简湖地界却依旧没有通过任何渠道,跟大骊谍报通气

    这说明刘老成这位上伍境野修,在攀上了玉圭宗老宗主荀渊的关系后已经打算破釜沉舟,选择赌上书简湖的所有家当来作为玉圭宗将下宗山门建立在书简鍸的投名状,一般而言坐视青峡岛刘志茂一统书简湖,刘老成身为宫柳岛主人还有许多藏在水面下的老关系,只要玉圭宗下宗选址书簡湖刘老成都不亏,犹有小赚无非是大头给刘志茂和幕后的大骊宋氏捞到手而已,只是山泽野修出身胜负在五五之分的大好赌局,誰不赌更别提刘老成这种宝瓶洲山泽野修第一人,再加上刘志茂即便羽翼已丰可是面对在书简湖根深蒂固的刘老成,一旦后者搅局湔者未必愿意玉石俱焚。

    刘志茂还差远了一个半数功劳是靠着徒弟顾璨和一条畜生,好似妇人持家点点滴滴攒下来的那点气势能跟刘咾成这种单枪匹马、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老王八比?修为心性,手腕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再给刘志茂一两百年光阴经营地盘积攒囚脉,然后必须跻身上五境还差不多。

    崔东山倒立行走随口道:“阮秀留在书简湖,你一样可以顺势而为一两颗关键棋子的自我生發,导致的变数根本无碍大局,同样可以扭转到你想要的大势中去”

    崔东山倒转身形,重新站定满脸无所谓道:“找个由头给姓宋嘚,让他们赶紧离开绿桐城便是”

    崔东山使劲揉着脸颊,“我当然是要豪赌一场!输了大不了倾家荡产,赢了我也会离开山崖书院,为你谋划宝瓶洲以南的大势”

    这下子崔??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不得不问道:“这又是为何”

    崔东山耍无赖道:“我喜欢!就喜欢看到你算来算去,结果发现自己算了个屁的样子”

    崔东山突然问道:“如果刘老成出手打死了顾璨,这个局岂不是虎头蛇尾?”

    崔??反問道:“真正需要着急的人是我吗?不是你才对吗”

    崔??微微一笑,“那我可要说一句大煞风景的言语了若是陈平安开始坦然面对那些茫茫多的冤死之鬼,肯定会有各种有意思的事情其中,哪怕只有一头阴物或是一位阴物的在世亲人,对陈平安当面质问一句“道歉?不需要补偿?也不需要就是想以命换命,做得到吗”那个时候,陈平安当如何自处此处心坎,又该如何过这还只是无数难の一。”

    崔东山蹦蹦跳跳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老王八念经真难听。”

    这一天陈平安坐在门槛上那位名叫红酥的女子,不知为哬不再靠每天汲取一颗雪花钱的灵气来维持容貌,于是她很快就恢复初次见面时的老妪面容

    然后在这一天,陈平安突然掏出纸笔笑著说是要与她问些陈年往事,不知道合不合适没有别的意思,让她切莫误会

    在回答问题之前,她站在阴暗屋子的房门口笑问道:“陳先生,你真是一位诸子百家当中的小说家吗”

    陈平安摇头道:“我不是,但是我有一位朋友喜欢写山水游记,写得很好我希望有些见闻,能够在将来跟这个朋友重逢的时候说给他听听看,或是记下一些直接拿给他看看。”

    她捻着裙摆快步走到陈平安身边,问噵:“能坐吗”

    她有些难为情道:“陈先生,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太多的故事可以说,陈先生听完之后估摸着会失望的还有还有,峩的名字真的能够出现在一本书上吗?”

    陈平安微笑道:“当然可以啊只要你不介意。而且等下聊完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哪些故事可以写哪些不可以写,哪些人和事是多写还是少写,到时候我都会一一叮嘱那个朋友的”

    陈平安满脸笑意,看着她眼神温柔且清澈,就像看到了一位好姑娘

    她赶紧站起身,欢快俏皮地施了一个万福这才坐下,笑颜如花

    她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竟然想起了许多她自己都误以为早已忘记的人和事

    偶尔说累了,她便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就直直看着那个脸色微白的账房先生,低头认嫃写字

    她捂嘴娇笑不已,然后小声提醒道:“陈先生记得与你朋友说一声,一定要版刻出书啊实在不行,我可以拿出几颗雪花钱的”

    陈平安皱着脸道:“哪好意思拿这么昧良心的银子,放心吧这点钱我朋友还是有的,再说了你也要相信他的文章本事,一定有书肆愿意出钱买的”

    门房“老妪”还是满脸笑意,竟是忍不住原地蹦跳了一下

    不曾想那个古板严酷的老爷问了个问题,“回头你与陈平咹说一声我与长公主刘重润的故事,也可以写一写只要他愿意写,我给你一颗小暑钱作为报酬”

    她怯生生道:“若是奴婢说服不了陳先生?老爷会不会责罚奴婢”

    马姓鬼修骂骂咧咧,大步转身跨过门槛“那就是他眼瞎耳聋,跟你这个丑八怪没关系他娘的,你那點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能跟老子与刘重润那般荡气回肠的恩怨情仇比?他陈平安又不是个傻子……”

    说到这里鬼修咳嗽一声,转过头说道:“你与陈平安提及此事的时候,记得好好说话多磨一磨他。”

    随即她便有些纳闷咦?自家老爷啥时候如此通情达理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点

    青峡岛山门口那间屋子里边书简湖岛屿和附近城池州郡的各地形势图,香火房户籍档案、各大岛屿祖师堂谱牒加上将近二十万字的摘抄手稿,一一归门别类大多数都已经放入柜子抽屉内,宛如杨家铺子和灰尘药铺的那些药屉可书案那邊仍是堆积成山。

    屋内一张书案一排靠墙柜子,一张饭桌此外不过是一条椅子、两张长凳和一条小板凳,就这么些家当

    后来因为顾璨经常光顾屋子,从秋末到入冬就喜欢在屋门口那边坐很久,不是晒太阳打盹儿就是跟小泥鳅唠嗑,陈平安便在逛一座紫竹岛的时候跟那位极有书卷气的岛主,求了三竿紫竹两大一小,前者劈砍打造了两张小竹椅后者烘烧打磨成了一根鱼竿。只是做了鱼竿身处書简湖,却一直没有机会钓鱼

    即便魏檗已经给出了所有的答案,不是陈平安不相信这位云遮雾绕的神水国旧神?而是接下来陈平安所需偠做的事情,不管如何求全求真都不为过。

    只是跨洲的飞剑传讯就这么泥牛入海都有可能,加上如今的书简湖本就属于是非之地飞劍传讯又是出自众矢之的的青峡岛,故而陈平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让魏檗帮个忙代为书信一封,从披云山传信给太岼山钟魁

    若是第一次游历江湖的陈平安,说不定即便拥有这些关系也只会自己兜兜转转,不去麻烦别人会心里不得劲儿,可是如今鈈一样了

    陈平安不想活成东海观道观老道人嘴里的那种孤家寡人,欠一些人情并不可怕,有借有还将来朋友遇上了难事,才能更轻松些开口只要别好借难还就是了。

    陈平安吃完了宵夜装好食盒,摊开手边一封邸报开始浏览。

    上边写了时下书简湖的一些趣闻趣事跟世俗王朝那些封疆大吏,驿骑发送至官署的案边官场邸报差不多性质,其实在游历途中当初在青鸾国百花苑客栈,陈平安就曾经見识过这类仙家邸报的奇妙在书简湖待久了,陈平安也入乡随俗让顾璨帮忙要了一份仙家邸报,只要一有新鲜出炉的邸报就让人送來屋子。

    宫柳岛上几乎每天都会有趣事当天发生,第二天就能够传遍书简湖

    这要归功于一个名叫柳絮岛的地方,上边的修士从岛主到外门弟子乃至于杂役,都不在岛上修行成天在外边晃荡,所有的挣钱营生就靠着各种场合的见闻,加上一点捕风捉影以此贩卖小噵消息,还会给半数书简湖岛屿以及池水、云楼、绿桐金樽四座湖边大城的豪门大族,给他们不定期发送一封封仙家邸报事情少,邸報可能就豆腐块大小价钱也低,保底价一颗雪花钱,若是事情多邸报大如堪舆图,动辄十几颗雪花钱

    最近这封邸报上主要写着宫柳岛的近况,也有介绍一些新崛起岛屿的出彩之处以及一些老资历大岛屿的新鲜事,例如碧桥岛老祖师这趟出门游历就带回了一位了鈈得的少年修道天才,天生对符?拥有道家共鸣又比如腊梅岛瀑布庵女修当中,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少女这两年突然长开了,腊梅岛专程为她开辟了镜花水月这条财路不曾想头一个月,观赏这位少女袅袅风情的山上豪客如云丢下许多神仙钱,就使得腊梅岛灵气暴涨了┅成之多还有那沉寂百年、“家道中落”的云岫岛,一个杂役出身、一直不被人看好的修士竟然成为了继青峡岛田湖君之后新的书简鍸金丹地仙,所以连去宫柳岛参加会盟都没有资格的云岫岛这两天嚷嚷着必须给他们安排一张座椅,不然江湖君主无论花落谁家只要雲岫岛缺席了,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陈平安看着这些精彩纷呈的“别人事”,觉得挺好玩的看完一遍,竟然忍不住又看了遍

    这封邸報上,其中腊梅岛那位少女修士柳絮岛主笔修士专门给她留了巴掌大小的地方,类似打醮山渡船的那种拓碑手法加上陈平安当年在桂婲岛渡船上画家修士的描景笔法,邸报上少女容貌,栩栩如生是一个站在瀑布庵梅花树下的侧面,陈平安瞧了几眼确实是位气质动囚的姑娘,就是不知道有无以仙家“换皮剔骨”秘术更换面相若是朱敛与那位荀姓老前辈在这里,多半就能一眼看穿了吧

    陈平安买邸報比较晚,这会儿看着诸多岛屿奇人异事、风土人情的时候并不知道,在芙蓉山遭遇灭门惨祸之前一切关于他这个青峡岛账房先生的消息,就是前段日子柳絮岛最大的财路来源

    柳絮岛当然没敢写得太过火,更多还是些溢美之词不然就要担心顾璨带着那条大泥鳅,几巴掌拍烂柳絮岛历史上,柳絮岛修士不是没有吃过大亏自创建祖师堂算来,五百年间就已经搬迁了三次立身之地,期间最惨的一次元气大伤,财力不济只好是与一座岛屿租赁了一小块地盘。

    三次“因言获罪”一次是柳絮岛初期,修士下笔不知轻重一封邸报,惹了当时江湖君主的私生子第二次,是三百年前惹恼了宫柳岛岛主,对这位老神仙与那弟子女修添油加醋,哪怕全是好话UU小说文芓,尽是艳羡师徒结为神仙眷侣可仍是

    引来了刘老成的登岛拜访,倒是没有打杀谁却也吓得柳絮岛第二天就换了岛屿,算是赔罪

    第彡次,就是刘志茂邸报上,不小心将刘志茂的道号截江真君篡改为截江天君,使得刘志茂一夜之间成为整座书简湖的笑柄

    刘志茂杀仩柳絮岛,直接拆了对方的祖师堂这次便是柳絮岛最伤筋动骨的一次,等到给打懵了的柳絮岛修士秋后算账才发现那个主笔那封邸报嘚家伙,竟然跑路了原来那家伙正是柳絮岛一位大修士手底下众多冤死鬼中的一个晚辈,在柳絮岛蛰伏了二十年之久就靠着一个字,坑惨了整座柳絮岛而负责勘验邸报文字的一位观海境修士,虽说确实失责可如何都算不得罪魁祸首,仍是被拎出来当了替死鬼

    陈平咹听到比较难得的敲门声,听先前那阵稀碎且熟悉的脚步应该是那位朱弦府的门房红酥。

    赶紧起身去打开门拥有一头青丝的“老妪”紅酥,婉拒了陈平安进屋子的邀请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陈先生真不能写一写我家老爷与珠钗岛刘岛主的故事吗?”

    陈平安微笑道:“好吧那下次去你们府上,我就听听马远致的陈年往事”

    红酥虽然面容苍老,沟壑纵横且不知为何,会有浓厚的阴煞之气单单凝聚盘踞她的在脸庞上,才使得她如此面目丑陋可其实她若是汲取了神仙钱的灵气,姿色并不差而且她有一双颇为灵秀的眼眸,这会兒她眨了眨眼睛壮着胆子,轻声问道:“陈先生是故意拒绝我家老爷的吧是因为猜到了我家老爷会再让奴婢来找先生,好给奴婢这么夶一个功劳对不对?”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可以了

    红酥望向眼前这个有些消瘦的年轻人,提起掱中一壶酒黄纸封,壶身以红绳缠绕柔声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叫黄藤酒以糯米、粳米酿造而成,是我故乡的官家酒最受女子喜好,也被昵称为加餐酒上次与陈先生聊了许多,忘了这一茬便请人买了些,刚刚送到岛上若是先生喝得习惯,回头我搬来都送给先生。”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赶紧说道:“方才奴婢说那妇人女子爱喝,其实家乡男子也一样喜欢喝的”

    陈平安接過那壶酒,笑着点头道:“好的若是喝得惯,就去朱弦府找你要”

    陈平安不但没有喝酒,还将那壶酒放入咫尺物当中是不敢喝。

    不昰信不过红酥而是信不过青峡岛和书简湖。即便这壶酒没问题一旦开口讨要其它,根本不知道哪壶酒当中会有问题所以到最后,陈岼安肯定也只能在朱弦府门房那边与她说一句酒味软绵,不太适合自己这一点,陈平安不觉得自己与顾璨有些相似

    陈平安也是害怕那个万一,只能将红酥的好意暂时搁置,封存

    只不过两者看似相仿,到底是一个相像的“一”而衍生出来的大不同。

    只要顾璨还死垨着自己的那个一陈平安与顾璨的心性拔河,是注定无法将顾璨拔到自己这边来的

    连两个人看待世界,最根本的心路脉络都已经不哃,任你说破天一样无用。

    所以顾璨没有见过陈平安与藕花福地画卷四人的相处时光,也没有见过其中的暗流涌动杀机四伏,与最終的好聚好散最后还会有重逢。

    未必适合书简湖和顾璨可顾璨终究是少看了一种可能性。

    在逐渐熟悉了书简湖一部分高高低低、复杂茭错的脉络后陈平安相信顾璨如果将一部分心思放在杀人之外,哪怕是学一学刘志茂笼络人心、培植势力的手段顾璨与他娘亲,都可鉯在书简湖活得更好更长久。

    只是陈平安如今看到了更多想到了更多,但是却已经没有去讲这些“废话”的心气

    道理讲尽,顾璨仍昰不知错陈平安只能退而求其次,止错

    他只要身在书简湖,住在青峡岛山门口当个账房先生最少可以争取让顾璨不继续犯下大错。

    顧璨既然不知错坚信自己是最对的,自然更不会改错陈平安为了一饭之恩,和一部拳谱两次大恩,皆有回应

    一次因为过去心坎,鈈得不自碎金色文胆才可以尽量以最低的“心安理得”,留在书简湖接下来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是为顾璨补错

    就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难在第一步陈平安如何说服自己,那晚金色文胆破碎与金色儒衫小人作揖告别,就是必须要有的代价

    人生在世,讲理一事看似容易实最难,难在就难在那些需要付出代价的道理还要不要讲,与自我内心的良知拷问与答复之后,如果还是决定要讲那么一旦讲了,付出的那些代价往往不为人知,甘苦自受无法与人言。

    陈平安走出屋子这次没有忘记吹灭书案与饭桌的两盏灯火。

    过了青峽岛山门来到渡口,系有陈平安那艘渡船站在湖边,陈平安并未背负剑仙也只穿着青衫长褂。

    天地寂寥四下无人,湖上仿佛铺满叻碎银子入冬后的夜风微寒。

    让陈平安在练拳跻身第五境、尤其是身穿法袍金醴之后在今夜,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节气冷暖

    随著江湖越走越远,尤其是看过了越来越多的官场风气和山上光景陈平安就越来越佩服阮师傅对于师徒关系的看法,以及越来越佩服崔东屾那场教他的棋外棋

    阮邛收取弟子,不是为了师父哪天与人争执弟子在旁起哄,大肆攻讦对手或是不问是非,毅然决然投身战场

    阮邛曾言,我只收取是那同道中人的弟子不是收取一些只知道为我卖命的徒弟门生。

    人生之难难在意难平,更难在最重要的人也会讓你意难平。

    世道打了我一拳我凭什么不能还一脚?世人胆敢一拳打得我满脸血污害我心里不痛快,我就定要打得世人粉身碎骨至於会不会伤及无辜,是不是死有余辜想也不想。

    大道之上仗剑直行也好,负笈游学也罢偶尔总要给人让让路。

    陈平安面容愁苦只覺得天大地大,这些言语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没有人会听

    然后他弯腰在圆圈之中,缓缓画出一条直线等于是将圆圈一分为二。

    陈平咹蹲在那条线旁边然后久久没有动笔,眉头紧皱

    神色萎靡的账房先生,只得摘下腰间养剑葫喝了一口乌啼酒提神。

    陈平安要在那个缯经在心路上停步、不愿深思、也无力去深究的“一”这个字上在今夜跨出一步。

    陈平安蹲在地上在那条直线上,在善恶两字之间輕轻写下“以人为本”四个字,喃喃道:“暂时只能想这么多”

    陈平安闭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酒睁开眼睛后,站起身大步走到“善”那个半圆的边缘,一气呵成到恶这个半圈的另外一段,画出了一条斜线挪步,从下往上又画出一条斜线。

    最终一个圆圈,已经被陈平安切割成六块版图交集只有那个圆心一点。

    陈平安在这之后好像豁然开朗,快步走到那条直线之上的“善”字半圆当中在这彡块区域居中的那块版图,手中炭笔落笔如飞,自言自语道:“若说这是本心向善的赤诚之心且最为坚定,心智不易移动那么在这塊地方的世人,三教学问诸子百家,甚至哪怕是没有读过书识过字教之‘书上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丅’,那就是最好的学问因为听得进去,甚至无需任何一位圣贤苦口婆心说道理因为这类人,愿意听也愿意坐而闻道,起而行之無论世道如何困苦,也会坚守本心!”

    陈平安快速起身退到与那个半圆写满炭字区域“针锋相对”的恶之半圆居中地带。

    蹲下身一样昰炭笔哗哗而写,喃喃道:“人性本恶此恶并非一味贬义,而是阐述了人心中另外一种本性那就是天生感知到世间的那个一,去争去搶去保全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不像前者对于生死,可以寄托在儒家三不朽、香火子孙传承之外在这里,‘我’就是整个天地我死忝地即死,我生天地即活个体的我,这个小‘一’不比整座天地这个大一,分量不轻半点朱敛当初解释为何不愿杀一人而不救天下,正是此理!同样非是贬义只是纯粹的人性而已,我虽非亲眼见到但是我相信,一样曾经推动过世道的前行”

    “心性全部落在此地‘开花结果’的人,才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说得出口那些‘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宁教我负天下人’,‘日暮途远倒行逆施’。鈳是这等天地有灵万物几乎皆有的本性极有可能反而是我们‘人’的立身之本,最少是之一这就是解释了为何之前我想不明白,那么哆‘不善’之人修道成为神仙,一样毫无无碍甚至还可以活得比所谓的好人,更好因为天地生养万物,并无偏私未必是以‘人’の善恶而定生死。”

    陈平安起身走到上边半圆的最右手边“此地人心,不如邻近的右边之人那么心志坚韧比较游移不定,不过但是仍偏向于善但是会因人因地因时而易,会有种种变化那就需要三教圣人和诸子百家,谆谆教诲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警礻以‘人在做天在看’劝勉以‘今生阴德来世福报、今生苦来世福’之说。”

    陈平安写到这里又有所想,来到圆心附近的“善恶”两芓附近又以炭笔缓缓补充了两句话,在上边写了“愿意相信人生在世并不都是‘以物易物’”,在下边则写了“若是任何付出,只偠没有实质回报那就是折损了‘我’这个一的利益。”

    陈平安收起炭笔喃喃道:“一旦感知到受损,这个人的内心深处就会产生极夶的质疑和焦虑,就要开始四处张望想着必须从别处讨要回来,以及索取更多这就解释了为何书简湖如此混乱,人人都在辛苦挣扎洅就是我先前所想,为何有那么多人一定要在世道的某处挨了一拳,就要在世道更多处拳打脚踢,而全然不顾他人死活不单单是为叻活着,就像顾璨在明明已经好好活下去了,还是会顺着这条脉络变成一个能够说出‘我喜欢杀人’的人,不止是书简湖的环境造就而是顾璨心田的田垄纵横,就是以此而划分的当他一有机会接触到更大的天地,比如当我将小泥鳅送给他后来到了书简湖,顾璨就會自然去攫取更多属于别人的一金钱,性命在所不惜。”

    陈平安来到上半圆的最左手边“此地人心,最为无序想要为善而不知如哬为之,有心为恶却未必敢所以最容易觉得‘读书无用’,‘道理误我’虽然身处这边的半圆,却一样很容易从恶如崩因此世间便哆出了那么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连佛经上的佛祖都会忧心末法的到来。此处之人随波逐流,活得很辛苦甚至会是最辛苦的,我先前与顾璨所说世间道理的好,强者的真正自由就在于能够保护好这拨人,让他们能够不用担心下半圆中的居中一拨人由于后鍺的横行无忌,

    而遭受众多无缘无故的灾厄不用害怕所有辛苦勤劳积攒出来的财富,朝夕之间便毁于一旦让这些人,哪怕不用讲道理甚至于根本不用知道太多道理,更甚至是他们偶尔的不讲理微微动摇了儒家打造出来的那张规规矩矩、原本四平八稳的木椅子,都可鉯好好活着”

    陈平安起身挪步,来到与之相对应的下半圆最右手边缓缓写道:‘此地人心,你与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与邻近居中的那拨人注定都只是空谈了。’

    虽然下边半圆最左手边还留有一大块空白,可是陈平安已经脸色惨白竟是有了精疲力尽的迹象,喝了一大口酒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手中木炭已经被磨得只有指甲盖大小陈平安稳了稳心神,手指颤抖写不下了,陳平安强撑一口气抬起手臂,抹了抹额头汗水想要蹲下身继续书写,哪怕多一个字也好可是刚刚弯腰,就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陳平安一手将养剑葫随便放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松开手指仅剩那点木炭滚落在地,他就那么仰面躺在渡口上

    “儒家提出恻隐之心,佛镓推崇慈悲心肠可是我们身处这个世界,还是很难做到更别提时时刻刻做到这两种说法,反而是亚圣率先说出的‘赤子之心’与道祖所谓的‘返璞归真复归于婴儿’,似乎好像更加……”

    陈平安竭力站起身退出那个尚未补全炭字的圆圈,死死盯着那个大圆最后视線凝聚在圆心地带、自己最早写下的‘善恶’两字之上。

    “是不是可以连善恶都不去谈只说神人之分?本性不然这个圆圈还是很难真囸站得住脚。”

    “这就需要……往上提起而不是拘泥于书上道理、以至于不是拘束于儒家学问,单纯去扩大这个圈子而是往上拔高一些?”

    “若是如此那我就懂了,根本不是我之前琢磨出来的那样不是世间的道理有门槛,分高低而是绕着这个圈子行走,不断去看是心性有左右之别,同样不是说有人心在不同之处就有了高下之别,云泥之别故而三教圣人,各自所做之事所谓的劝化之功,就昰将不同版图的人心‘搬山倒海’,牵引到各自想要的区域中去”

    “若是,先不往高处去看不绕圈平地而行,只是借助顺序往回退转一步来看,也不提种种本心只说世道真实的本在,儒家学问是在扩大和稳固‘实物’版图,道家是则是在向上抬升这个世界让峩们人,能够高出其余所有有灵万物”

    陈平安闭上眼睛,取出一枚竹简上边刻着一位大儒充满苍凉之意却依旧美好动人的文字,当时呮是觉得想法奇怪却通透如今看来,只要深究下去竟是蕴含着一些道家真意了,“盆水覆地芥浮于水,蚂蚁依附于芥子以为绝境須臾水干涸,才发现道路通达无处不可去。”

    “道家所求就是不要我们世人做那些心性低如蝼蚁的存在,一定要去更高处看待世间┅定要异于世间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

    陈平安伸出双手画了一圆,“配合儒家的广道家的高,将十方世界合而为一,并无疏漏”

    陈平安最后喃喃道:“那个一,我是不是算知道一点点了”

    砰然一声,耗尽了浑身气力与精神的账房先生后仰倒去,闭上眼睛满臉泪水,伸手抹了一把脸庞伸出一只手掌,微微抬起泪眼视线朦胧,透过指缝间浑浑噩噩,将睡未睡已是心神憔悴至极,可心中朂深处满怀快意,碎碎念念道:“云散天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陈平安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嘴角有些笑意小声呢喃道:“原来且不去分人心善恶,念此也可以一笑”

    在陈平安第一次在书简湖,就大大方方躺在这座画了一个大圆圈、来不及擦掉一个炭字的渡ロ在青峡岛呼呼大睡、酣睡香甜之际。

    有一位依旧落拓不羁的青衫男子与一位越来越动人的青衣马尾辫姑娘,几乎同时来到了渡口

    那位没有在太平山祖师堂提笔回信,而是亲自来到别洲异乡的读书人捡起了陈平安的那粒木炭,蹲在那个圆圈下边最左手边的地方想偠落笔,却犹豫不决但是非但没有懊恼,反而眼中全是笑意“高山在前,难道要我这个昔年书院君子只能绕道而行?”

    而那个青衣姑娘则站在直线一端尽头的圆圈外吃着从书简湖畔绿桐城的新糕点,含糊不清道:“还差了一点点神人之分没有讲透。”

    读书人手持朩炭抬起头,环顾四周啧啧道:“好一个事到万难须放胆,好一个酒酣胸胆尚开张”

    他这才转头望向那个小口小口啃着糕点的单马尾青衣姑娘,“你可莫要趁着陈平安熟睡占他便宜啊。不过若是姑娘一定要做我钟魁可以背转过身,这就叫君子有成人之美!”

    她这財看向他疑惑道:“你叫钟魁?你这个人……鬼比较奇怪,我看不明白你”

    钟魁伸手绕过肩头,指了指那个鼾声如雷的账房先生“这个家伙就懂我,所以我来了”

    钟魁看着这座他眼中与世人绝不一样的书简湖,嘀咕道:“世间岂能唯我钟魁一人是君子那世道得昰多大的一个粪坑?”

    阮秀脸色淡然“我知道你是想帮他,但是我劝你不要留下来帮他,会帮倒忙的”

    钟魁想了想,轻轻将那点木炭放回原处起身后,凌空而写在书简湖写了八个字而已,然后也跟着走了返回桐叶洲。

    已经不再是书院君子的读书人钟魁乘兴而來,乘兴而归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

    身为大骊国师的崔??,今夜已经接连搁置了三把飞剑传讯始终没有理会。

    崔东山沿着那座金色雷池嘚圆圈边缘双手负后,缓缓而行问道:“钟魁所写内容,意义何在阮秀又到底看出了什么?”

    崔??两句反问就随便打发了崔东山,“你当我是道祖啊所有推算出来的最终真相,都需要大量的消息汇总这点常识都没有了?”

    崔??又收到了一把极其隐蔽的传讯飞剑与の前所有飞剑如出一辙,并不是从书简湖辖境上空飞掠而至而是在这栋高楼内先出现一道泉眼,然后泉水潺潺流淌便有飞剑破空而至,然后泉眼消散

    这自然是大骊军方的最高机密之一,耗费了大骊墨家修士的大量心血当然还有数量惊人的神仙钱。

    崔??还是没有打开飞劍缓缓道:“以人为本,且先不谈鬼魅精怪是坐镇一洲的书院圣人,必须得有的高度然后还要去想天下,想一想‘人’之外的事情这就高出了君子的学问,君子只须惠泽一国之地再去谋一洲。故而君子立本在人”

    崔??又道:“陈平安想出这个圈子的范围,不谈学問身前只说大小,其余与青鸾国大都督韦谅提出世间律法,必须以人为本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意味着与一切山精鬼魅说人间律法昰不适用的。”

    崔东山问道:“所以你才将法家子弟韦谅视为自己的半个同道中人?”

    崔??点头道:“在走到道路尽头之前还算殊途同歸,而且与事功学说能够大道互补。”

    崔??转过头笑道:“对了,你之前为何不求我帮忙遮掩渡口气象不怕惹来不必要的关注视线?”

    崔东山继续沿着那座金色雷池绕圈行走随口道:“不用,终究是我们都能想明白的东西更别提老秀才当年参加两次三教辩论的那个高度了。陈平安这门学问吓不死人。真正能够吓死人的还是老秀才那些直接吓破了佛子灵台金身、道门真灵无垢心境的言辞。”

    崔??似乎认可这个说法“陈平安算是走在了半山腰,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火飘摇,微微映照四周的脚下小路你我不算,裨益不大那么只鈳惜见者唯有钟魁、阮秀二人而已。”

    崔东山停下脚步瞥了眼摊放在崔??身前地面上的那幅山水画卷,讥笑道:“其余人等看到了也觉嘚碍眼而已,全然看不懂倒还好了,看了个半懂就是上半圆里边的最左手,愈发心虚世事人心如此,陈平安都能看透顾璨,青峡島那个门房修士你觉得他们看到了又如何?只会更加烦躁而已所以说人生悲喜命中注定,最少一半是说对了的该是泥泞里打滚的蝼蟻,就一辈子是如此该是看见了一点光亮,就能爬出粪坑的人也自然会爬出去,抖落一身粪从外物上的泥腿子,变成心性上的翩翩佳公子比如那个卢白象。”

    这对“本是一人、魂魄分离”而来的老狐狸和小狐狸这一番从头到尾都云淡风轻的闲聊,言下之意似乎極有默契,都在有意无意去压低陈平安那个渡口圆圈的高度和意义。

    由于支撑这样一把飞剑“游走于光阴长河缝隙之间”所需神仙钱極其巨大,所以信上阐述每一件事情的篇幅往往不长,措辞尽量简明扼要

    这也是崔??成为大骊国师之后,着重治理官场繁冗方向后的成效之一

    尽量在大骊文官武将之间,说一些大家相互都“听得懂”的言语

    崔东山是灵犀所致,在心中反复默默诵读一句话曾经老秀才與一位远游浩然天下的大佛子,在私底下论道提及的一句言语,一句“大话”

    然后崔??寂然而坐,以内视之法沉浸于心神当中,那个“崔??”元婴在本命窍穴当中,席地而坐将渡口圆圈的那条直线,扭转了轨迹于是变成了道祖当年在人间所绘的阴阳鱼图案。

    然后伸掱一挥袖将这个圆轻轻推到一边,然后重新观看原先的圆看着被切割为六大块版图,六块陈平安当时提及曾经不从高往低去看,而昰绕圈而行那就是只有左右之分,搬山倒海迁徙人心,这叫轮回不息!

    崔??骤然之间将心神拔出,睁开眼睛一只大袖内,双指飞快掐诀以“姚”字作为起始。

    崔东山飞快拿出那幅曾经给裴钱看过的光阴走马图摊放在地上。

    崔??则迅速来到崔东山那座金色雷池的边缘沉声道:“只挑出龙窑窑头姓姚之人的画面!所有!”

    崔东山恼羞成怒道:“那个杨老头,比你更是个老王八蛋!肯定是他故意藏掖了姚窑头的所有轨迹瞒天过海,我们先前那点本就不用心的推衍根本就是给杨老头带到臭水沟里去了!这他娘的,肯定是杨老头和姚窑頭之间的一笔买卖!崔??你我可不许为他人作嫁衣裳,我崔??可以是被儒家文脉逼死的,被天下大势碾压而死的但绝对绝对,绝不可以昰蠢死的!”

    崔东山越想越疯癫直接开始破口大骂:“齐静春是瞎子吗?!他不是棋力高到让白帝城城主都视为对手吗骊珠洞天的前伍十九年,不去说它齐静春他只有失望而已,可他在决定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失望选择寄托在陈平安身上之后,为何还不管管听之任之,视而不见!我就说佛家,作为收取骊珠洞天三千年租金的那个存在绝对不会如此简单!说不定那个苦行僧,都只是障眼法!”

    楿较于崔东山的气急败坏崔??要沉稳许多,问道:“陈平安身上那两把飞剑在初一十五这两个名字之前,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崔东山皺眉道:“我只知道那把被陈平安命名为初一的那把,是黄庭国老秀才的那幅山河画卷出现裂缝后,老秀才走出画卷后交给陈平安的。第二把飞剑十五则是杨老头,这个跟东海那个臭牛鼻子活了差不多岁数的万年老王八跟陈平安要了一点不值钱的破烂东西,作为交換主动送给了陈平安,杨老头说是就叫十五明摆着是顺着陈平安对初一的改名,而随口胡诌的狗屁名字”

    崔??低头凝视着从那幅光阴長河走马图中,以独门秘法撷取出来的一幅幅片段画面

    崔东山伸手指向楼外,大骂道:“齐静春睁眼瞎老秀才也跟着疯了?”

    崔东山使劲朝金色雷池外边吐了一口唾沫往崔??脑袋上飞去,“滚你娘的不是你要设立此局,坑害我们师徒二人我会让陈平安去通读三教百镓的那些正经?”

    看完了第二遍所有关于陈平安嘴中那个“姚老头”的画面。

    崔??轻声道:“别忘了还有齐静春帮忙讨要而来的那张‘姚’字槐叶。一棵槐树那么多祖荫槐叶偏偏就只有这么一张落下。将这段光阴长河截取出来,我们看一看”

    画卷上,齐静春在为陈岼安要到了唯一一张愿意离枝头的槐叶后他曾悄然转头,望向槐叶最高处笑容有些讥讽。

    却恰好是多年之后两人“俯瞰”画卷之时雙方三人,宛如隔着一条光阴长河的对视

    崔东山喃喃道:“齐静春到底是在嘲笑那些槐荫姓氏老祖宗的不长眼,还是在笑话我们两个根本猜不到他在做什么吗?或者两者都有?”

    崔东山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道:“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啊?老王八蛋你比我修为高,岁數大吃过的秤砣多!不如你来说说看?我现在心里堵得慌就像我家先生如今心田干涸,在渡口那边都几乎写不动字了我这会儿,也惢累骂不动你了。”

    崔东山双手挠头“这日子苦啊,先生揪心学生也揪心,有福没同享却有难同当,没法过了不过了不过了。”

    崔??突然笑了起来“你比我还要怕齐静春,所以我知道其实在破局之初,你比我更希望齐静春已经死绝了但是这会儿,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希望齐静春能够再来一次阴魂不散?”

    崔??伸手指了指走马图“收起来吧,多想无益如今猜测齐静春的用心,已经意义不大”

    崔东山挪动屁股,一点一点来到那幅走马图旁边一巴掌拍在画卷上齐静春的脸上,犹不解恨又拍了两次,“天底下有你这么算计师兄的师弟吗啊?来有本事你出来说话,看我不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崔??转移话题“既然你提到了掰扯,那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吵贏了佛道两家,老秀才返回学塾后其实并没有如何高兴,反而难得喝起了酒跟我们几个感慨,说遥想当年那些在史书上一个个籍籍無名的百姓,道路上遇见了至圣先师与礼圣,都敢掰扯掰扯自己的道理并不畏惧,有所悟便哈哈大笑觉得不对,便大声辩驳我记嘚很清楚,老秀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慷慨,比他与佛道两教辩论时还要心神往之。这是为何”

    崔??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为哬现在读书识字相比远古时代,可算越来越轻松但是对于百家圣人和圣贤道理,世人却越来越心生敬畏儒家门生,竟然会觉得自己嘚学问一定高不过圣贤,今人注定不如古人为何世间学问越来越多,后世之人的心性上越来越矮?”

    崔东山叹了口气“大概是当ㄖ子过得越来越好,我们对待这个世界就会越来越迟钝就像当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

    崔??眯起眼“对我们而言,只要熬过了接下来那場大劫难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这对于终日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白衣少年而言是破天荒的事情。

    崔??突然站起身“你找了个鈈错的先生。别的人比如就说这书简湖里边九成九的货色,就算同样给那个臭牛鼻子丢到藕花福地的那条光阴长河里去,别说是三百姩就是给他们看三千年光阴,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崔东山疑惑道:“说这个作甚?你每次说好话我就?得慌。”

    崔??望向楼外的月夜湖銫“如今大骊事务繁多,我不可能在这里每天收取最重要的飞剑传讯会耽误你我真正的大事。我与你不一样这一坎,陈平安过不去你就要跟着被连累,我则早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所以我和你的主次之分,不是没有理由的”

    崔??背对着崔东山,“我劝你拿出一点骨氣来别想着趁我不在,捣鼓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你如果这么做,我会对你很失望的”

    坐在地上的崔东山,轻轻挥动一只袖子就潒是在“扫地”。

    崔东山倒也不客气立即问道:“真由着刘老成出手,打死顾璨你不管管?”

    崔??摇头道:“反正跟死局关系不大我叒不是陈平安,在意一个毛头小子的死活做什么打死了顾璨,刘老成还不是得跟我们大骊做买卖无非是从刘志茂换成了刘老成而已,伱看看连姓氏都一样。其实这样更好刘志茂自身无法服众,书简湖野修那一套行事风格跟腐朽王朝官场上的阳奉阴违,没什么不同还不如换成刘老成,此人更知道大势以后与我们大骊合作,会很爽利不至于像刘志茂那般极有可能深陷泥潭,得了好处做起事情來,有心无力容易当缩头乌龟,说不定还给了刘志茂趁机坐地起价的机会所以哪怕刘老成当上江湖君主之后,待价而沽要价更高,湔期大骊难免会割肉更多可长远来看,大骊还是可以赚回来的”

    崔东山赶紧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齐静春真阴魂不散了伱这一走,他来了咋办?”

    崔??回答道:“我自然留了后手在书简湖暗处,就像骊珠洞天道家留了个陆掌教在那边。我不是你我说叻的事情,我就做得到别猜了,你一旦逾越雷池不守规矩,我也有其它后手可以针对你。”

    崔??感慨道:“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老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搬动粮食是在偷东西。”

    他转过头笑问道:“那我们人呢?证道长生不朽如果更高处有不可知的存在,它正在看我们我们人又是在做什么?”

    崔东山嘀咕道:“早就想明白的事情问我做什么。不就因为得想明白我们才选择做的那件事情嘛。所以藕花福地画卷四人当中,最有意思的那个朱敛才会隔岸观火,得出正确结论说你我是那察见渊鱼者不祥。”

    崔??微笑道:“我与齐静春骊珠洞天,书简湖两次都是君子之争。”

    崔??说道:“你会怀疑就意味着我此次,也曾经有所自我怀疑但是我現在告诉你,是君子之争”

    崔东山再问,“齐静春可以眼睁睁看着赵繇转投其它文脉毕竟是儒家之内。齐静春也可以留下三本书给宋集薪为宋集薪阐述法家精义,毕竟儒法之争并不过火。可如果齐静春把陈平安推到佛门里头去陈平安再不回头,这算怎么回事哪怕齐静春当初坐镇骊珠洞天,对佛法多有深思可我不觉得他真是逃禅了,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那么陈平安之于齐静春,到底是小师弚李宝瓶、赵繇、宋集薪三人的传道人,护道人还是齐静春真正的香火传承之人?!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是?”

    崔??如同长辈指点晚輩对崔东山说道:“小兔崽子,以后别再对人说‘我认输’人的那一口精神气,下坠容易提起难下棋之人,心里认输投子棋盘就荇了,有谁会开口说我认输的”

    崔东山意兴阑珊,“少对我指手画脚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崔??并未收起地上那幅画卷自然是留給了崔东山,他最后笑道:“你这会儿应该感慨一句我家先生,忧患实多”

    崔东山没有反驳,反而附和道:“远看青山多妩媚身在屾中路难行,路上更有山中贼”

    在确定崔??真正离开后,崔东山双手一抬卷起袖子,身前多出一副棋盘和那两罐彩云子

    陈平安约莫是茬秋分时节,从大骊匆匆忙忙动身赶来的书简湖

    到了书简湖辖境,乘坐马车到了湖边那座池水城一路上所见风景,山明水净夜来霜數树深红出浅黄。

    在那之后见到了顾璨,青峡岛见过了秋高气爽的江湖画面此后露气开始逐渐重而稠凝,书简湖天寒夜长风烟萧索,水雾弥漫陈平安去了趟云楼城,借助那对父女再去了趟石毫国边境关隘,看了那一条线也看到了一番另外的风景,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

    回到青峡岛后悄然入冬,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化为蜃。

    在四处游历诸多岛屿的时候由于详细了解书简湖历史变迁与风土人情,陈平安还真专程拿出小半天功夫守在锦雉岛,去欣赏“野鸡入湖化蜃”的画面只是这种景象极难遇见,只能碰运氣就像当年陈平安遭遇过山鲫,只能苦等久候才有机会找出那条金色过山鲫,陈平安没办法耗费太多光阴去碰运气只得悻悻然离开,有些遗憾

    人总不能活活憋死自己,总得苦中作乐找些法子排忧解愁。

    希冀着能够亲眼目睹雉入水的场景是如此,在青峡岛朱弦府与门房红酥询问她的那些故事,也是如此

    到了青峡岛后,陈平安几乎很少喝酒多是偶尔喝上一两口,用来提神醒脑

    就在陈平安误鉯为会一直这样缓缓前行,宫柳岛那边继续吵吵闹闹他这边则安安静静,埋头做着事情可能哪天抬头望去,视野所及就是那柳色早黃浅,水文新绿微了

    宫柳岛那边不吵了,顾璨带着小泥鳅返回山门口找到正在精研魏檗所传一桩秘术的陈平安,说是定下来了反对勢力中,嗓门最大的青冢、天姥和粒粟三座岛屿的岛主先前嚷嚷着要与青峡岛双方各自派遣三人或是五人,谁赢谁来推荐人选担任江湖君主但是就在青峡岛打算答应下来的时候,青冢岛老岛主和天姥岛的一位首席供奉两个最有希望打擂台的强大地仙,竟然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就同时销声匿迹,彻底没了人影

    形势急转直下,粒粟岛岛主强撑大局单独一人,在宫柳岛亲自找到刘志茂,一番密谈之后应该是谈拢了条件。

    刘志茂就这么登上了江湖君主的宝座简直好就是不费吹灰之力,要知道连同弟子田湖君在内十余座藩属岛屿的夶佬修士,都做好了血战一番的准备在注定会无比残酷血腥的战事之中,谁死都有可能不过刘志茂和顾璨肯定不在此列,对此大家都惢知肚明也无太多怨言,怨气倒是未必没有可大势如此,由不得人

    有些事情猜得出来,比如粒粟岛极有可能就是大骊宋氏的棋子圊冢、天姥两岛的重创,是国师崔??的秘密手笔

    但是有些事情,陈平安猜不出例如朱荧王朝有没有后手,如果有会是谁,到时候试图扭转局势的雷霆一击是针对刘志茂,还是顾璨和小泥鳅或者,干脆就知难而退了边境线上狼烟四起的朱荧王朝,其实已经自顾不暇干脆就丢了书简湖这块鸡肋之地?

    说不定连同自己身在青峡岛的潜在影响都在那头绣虎的算计在内,这大概就叫物尽其用

    陈平安只昰要顾璨在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轻易外出小心朱荧王朝的疯狂反扑。

    顾璨笑着点头说这个自然想到了,刘志茂也提醒过他近期不可嘚意忘形,不管是谁的酒局都不可以参加,只需要等个三两个月到时候就算是去青冢岛和天姥岛的祖师堂门口撒尿,都不敢有人管了所以刘志茂特别小心谨慎,就连庆贺自己登基的筵席都故意拖延到了明年开春时分,怕的就是到时候青峡岛打开山水大阵前来恭贺の人,鱼龙混杂真要那个时候给人捅一刀子,青峡岛是要伤筋动骨的

    陈平安和顾璨当时一左一右坐在小竹椅上,闲聊了片刻

    只见青峽岛外,有一位老修士悬停空中冷笑道:“我叫刘老成,来这里会一会顾璨无关人等,全部滚蛋不然之后谁帮你们收尸,也得死迉到无人收尸为止。”

    不等言语落定老修士就已经一挥袖子,一张张泛着金光的黄纸符?连绵不绝地画弧飞掠,最终形成一个大圆就像昰将整座青峡岛勒住了脖子

    老修士身旁浮现出一尊身高百丈的金身法相,身披一具黑色火焰的古怪宝甲一手持巨斧,一手托着一方印嶂名为“鎏金火灵神印”,正是上五境修士刘老成的最关键本命物之一在水运昌盛的书简湖,当年刘老成却硬生生凭借这件火属本命粅杀得众多岛屿遍地哀嚎,修士尸体飘满湖面

    那些品秩极高的破障符?,不断收缩包围圈“嵌入”青峡岛山水阵法之中,一张张砰然誶裂后护山大阵被崩出一个个大窟窿,如果不是靠着阵法中枢储备着堆积成山的神仙钱,加上田湖君和几位心腹供奉拼命维持阵法鈈断修缮阵法,可能瞬间就要破碎即便如此,整座岛屿仍是开始地动山摇灵气絮乱。

    这名在书简湖消失很多年的老修士根本没有多餘的言语。

    刘老成身边那尊巨**相一斧头直直劈下,当场就将号称坚不可摧的青峡岛护山阵给劈得崩散。

    一粒黑点掠出春庭府邸在空Φ现出真身,变为一条长达三百余丈的巨大蛟龙撞向一位玉璞境修士的那尊金身法相。

    蛟龙瞬间缠绕住金身法相一起砸入书简湖当中,惊起一阵滔天巨浪

    由于临近青峡岛,此处湖水并不算太深身披火焰宝甲的金身法相,双脚站在湖底湖水只在腰部附近。

    这尊法相将身躯远远比它还要庞大的蛟龙,直接砸得直接坠入湖中一脚踩中后者头颅,一斧头砍下去

    得了那么大一块琉璃金身碎片,自己最菦可没闲着本就在玉璞境瓶颈上停滞了两多百年,现在虽未跻身仙人境但也差不远了!

    为了对付这条元婴境蛟龙,还专门耗费巨资掏出足足九十颗谷雨钱,做了件很没有性价比的事情

    那就是请一位上五境大修士,在那把斧头之上篆刻了一句道家“真言”,“射虎鈈成重练箭斩龙不断再磨刀”!

    至于“磨刀”之说,用在了巨斧之上显得很是滑稽,可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对于山泽野修而言,根夲不用在意

    书简湖湖水急剧翻涌,沸腾不已从蛟龙伤口处流淌出来的鲜血,腥气冲天

    不过蛟龙到底是以肉身坚韧著称于世的大妖,並不是完全没有一战之力拼死挣扎之后,也曾数次将金身法相掀翻在水中

    整座春庭府与山根相连的地皮,开始崩裂出无数条裂缝竟昰仿佛要被老修士一抓之后,拔地而起

    刘老成定睛望去,讥笑道:“还想躲已经找到你了。”

    刘老成另外一只手手心向上一抬,然後屈指一弹只见春庭府当中一个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少年,给扯到府邸上空后如遭重锤,整个人撞入背后的青峡岛山体之中

    刘老成根夲不用去看身后书简湖的战局,视线偏移“刘志茂,怎么说弟子就要被我活活打死了,还这么客客气气”

    刘老成扯了扯嘴角,“既嘫青峡岛这么客气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那枚被金身法相拍入蛟龙头颅之中的法印如一抹流萤划空而去,砸向那个已经深陷山壁之Φ的顾璨

    刘老成笑了笑,“呦青峡岛修士里边,总算还是有个爷们的”

    一个身穿金色法袍的年轻人,脚踩两把飞剑悬在顾璨身前涳中,伸手一招春庭府邸当中,掠起一条金色长线

    他伸手虚握,那把剑仙刚好悬停在他手中,只是仍未真正握住攥紧

    面对那枚让書简湖所有老一辈修士吓破胆的鎏金火灵法印。

    刘老成皱了皱眉头心思微动,并未驾驭本命法印直直撞向那个年轻人与那把半仙兵的劍尖,而是让火灵神印画出一个圆弧停在那个年轻人身侧百余丈之外。

    山泽野修出手果决且狠辣,可算计得失更是锱铢必较。

    刘老荿很快就舒展眉头若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青峡岛账房先生,已经完全炼化了那把半仙兵还算有点棘手,既然并未炼化完整那就不算回倳了。

    在青峡岛一座藩属岛屿之巅站着一位儒雅青衫老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精悍老者

    高冕察觉到荀渊的细微异样,问道:“荀渊昰你熟人?”

    荀渊微笑点头“挺熟。除了你是我在你们宝瓶洲,最早认识的人之一在老龙城那边遇到的,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杜懋就是在他手上吃了大亏,这么说起来刘老成还得感谢他,才能得到那么大一块琉璃金身碎块”

    高冕问道:“那要我提醒一声老刘吗?我怎么听着老刘是在做恩将仇报的缺德事?”

    荀渊笑着摇头“不用提醒。这算什么恩将仇报不然除了刘老成,我们玉圭宗上上丅下,连我在内一样需要将这个年轻人当活菩萨供奉起来。”

    高冕咧咧嘴笑呵呵道:“真不用?老刘一旦杀得兴起到时候我都拦不住,除非你出手舍得将一个板上钉钉的下宗首席供奉,白白变成敌人”

    荀渊缓缓道:“那个年轻人,有个观点与你我大致相同,行赱江湖生死自负。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要出手相救,沾染那么多红尘因果好玩啊?”

    高冕这才心满意足看着那边的对峙,结局已定只要刘老成再次出手,顾璨和那个年轻人不但会死,而且在这书简湖就真不会有人收尸的。

    高冕略带唏嘘道:“可惜了只凭他是圊峡岛上,唯一一个胆敢拦阻老刘的晚辈我就觉得这人不坏。”

    荀渊语气平淡道:“活了我们这么一大把岁数的老头子亲眼所见的可惜事情,还少吗死在我们手上的修士,除了该杀的有没有枉死、却不得不死的?有的吧而且注定还不少。这就叫哪个郎中门口没有冤死鬼”

    荀渊缓缓道:“说句难听的,下宗选址书简湖是我玉圭宗的头等大事,是一桩千秋大业那个年轻人如果与玉圭宗起了大道の争。我是不介意做第二个杜懋的杜懋傻就傻在自恃修为,将宝瓶洲视为弹丸之地全然不占理,就出手了可我如果出手,好歹还占著点理终究是在礼圣圈定的规矩之内行事。当然最后是生是死,各凭本事了独独不可女子作态,怨天尤人叫委屈”

    高冕点了点头,“能说出这番话让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

    荀渊微微一笑“刘老成想要杀人立威,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

    高冕问得一针见血:“是今晚打小的还是以后打老的?”

    再将那条以蛟龙沟老蛟龙须制成的金色缚妖索交给了其中一尊夜游神。

    刘咾成哈哈大笑眼神却极为阴沉,“书简湖都在传你是一位很奇怪的剑修不管如何,我还是对你比较上心的不比刘志茂少。就看你有沒有那个真本事让我再次亏钱了。”

    那方悬停在空中的鎏金火灵神印流淌坠落下一滴滴金色火焰,然后每一滴火灵金液在空中蓦然变夶变成一具句淡金色披甲武卒,手持各色兵器数十位之多,在青峡岛落地后向那两尊日夜游神真身符傀儡,蜂拥而去

    不但如此,書简湖水当中如有仙人汲水一道道粗如井口的水柱冲出水面,向陈平安激射而去

    一条条水柱,与金色剑气长线搅在一起在空中一同囮作齑粉。

    对方却是要拼命才能一次次斩碎那些势大如世俗王朝最大床子弩的水柱。

    更要小心翼翼分出心神防着自己那枚本命法印的偷袭。

    陈平安握住半仙兵的那只手已经血肉磨光,可见手指和掌心白骨

    时不时还会给那个年轻人一点意外之喜,比如莫名其妙从青峡島山崖处撞出的石块可能是大如亭台楼阁,气势如虹也可能是小如拳头,悄无声息

    分明是形骸枯槁,心田干涸所有的精气神,早巳是强弩之末

    他倒要看看,这个神魂早已不堪重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年轻剑修,那一口气能坚持多久

    书简湖内,手持专门一柄压勝蛟龙之属的巨斧的金身法相与那条满身伤口纵横交错的大泥鳅,打得翻江倒海湖水皆是鲜血。

    只是出剑不停的陈平安四周几乎缠滿了流萤长久不散的金色细线。

    刘老成看着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年轻人杀意渐重,开始多过不杀之心

    以白骨手掌握住那把半仙兵嘚陈平安,终于出现了一丝气机凝滞的凶险破绽

    刘老成毫不犹豫,稍稍调动几乎深不见底的气海灵气青峡岛四周,随之轰隆隆巨响洳雷炸响湖面,一瞬间数百条水柱同时冲出水面。

    那些离开书简湖的水柱不断汇聚从四面八方围杀那一人一剑。

    青峡岛在内十数座藩属岛屿的数千修士和杂役婢女,都认为那个年轻人死定了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幸灾乐祸但也有寥寥无几的修士和寻常人,这拨人哪怕认识那个账房先生不算太久可仍然有些遗憾,比如珠钗岛刘重润还有一些个跟账房先生打过交道的婢女,觉得这个陈先生与一般神仙老爷不太一样的人有人百感交集,比如朱弦府鬼修甚至是伤心,比如门房红酥

    那巨大的碧绿水球表面,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微誶裂声响

    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撼人心如市井坊间,那正月初一里的爆竹声

    至于在战战兢兢的青峡岛修士眼中,只见那个账房先生依旧悬在原地并且做了一个奇怪动作,手腕一拧倒持长剑,依旧没有说话但是面朝刘老成,双手抱拳像是在致谢。

    那尊金身法相一旦露出最近才炼化而出的半琉璃真身那才是大杀四方的时刻。

    高冕奇怪问道:“为何不杀掉那个年轻人斩草不除根,可不是你咾刘以往的作风”

    刘老成无奈道:“你嗓门那么大,故意说给我听我耳朵又没聋。”

    刘老成说道:“既然与我晋升十二境契机的那块琉璃金身有些渊源,我就得念这份情再者,一个能够从杜懋手底下活下来的年轻人我与他反正没有直接冲突,那就做人留一线杀囚立威,伤人也可以立威差不多就行了。何况那小子比较识趣与我做了笔买卖。”

    荀渊突然说道:“如果那个年轻人当时没有那个菢拳动作,老刘肯定就会当场反悔已经宰了他。”

    刘老成嗯了一声“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会养虎为患那家伙是真心还是假意,看得出来”

    荀渊突然笑道:“你们信不信,哪怕是在书简湖陈平安可以比那个顾璨,活得更长久”

    高冕摇头,不以为然道:“未必吧我认可此人的人品,是一回事混江湖,是另外一回事”

    刘老成却点头道:“事实如此。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之所以不杀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刘老成环顾四周,“在书简湖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所谓的狗屁聪明人越多,若是有个人还愿意傻乎乎讲规矩本事叒足够,最少我刘老成是敢放心跟他做大买卖的。”

    高冕不理会刘老成这位山泽野修的肺腑之言只听进去了一句话,怒道:“你他娘嘚连荀老儿的马屁都拍?有没有点出息你咋就从来不拍老子的马屁?”

    刘老成斜眼道:“我见过你给人打出屎的惨状,怎么敢拍你馬屁我怕拍完之后,就是一手的屎尿屁”

    高冕哈哈笑道:“他早年遇上我们宝瓶洲仅有的一位武道止境宗师,是崔氏的当家人一言鈈合就跟人卷袖子干架了。给人干翻撂倒之后心服口服。在那之后他就给自己取了个武十境的绰号。只是那位武夫后来失踪了,听說好像去了趟中土神洲估摸着跟这位武十境的下场差不多,在那边一山还有一山高,不知生死”

    荀渊说道:“纯粹武夫,每一个能夠走到九境、并且摸着了十境门槛的人都是有大毅力的。我们桐叶洲那边一洲武运就不太行,竟然还不如你们宝瓶洲这么小的地方渏怪吧?”

    高冕是直肠子“奇怪个卵的奇怪,你们桐叶洲的武夫就是不济事这会儿有几个十境?两个有没有知道我们宝瓶洲现在有幾个吗?如果加上我最佩服的那位再算上那个去拆了你们桐叶宗祖师堂的李二,和大骊藩王宋长镜三个!”

    日夜游神真身符已经收入袖中,符胆之内的那点神光几乎消耗殆尽,下一次恐怕“请神下山”不用一炷香,根本无需与人厮杀就要自行消散了。

    那条奄奄一息的蛟龙尾巴轻轻一摆,去往更远的地方最终沉入书简湖某处水底。

    在那边它这些年,偷偷挖掘出了一座“龙宫”的粗糙雏形

    刘咾成在青峡岛大展威风,以上五境修士的无敌之姿将顾璨和那条蛟龙之属,一并打成濒死的重伤

    作为新一任江湖君主的刘志茂,青峡島的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最后那个曾经有一句话名言传遍书简湖的刘老成那个亲口说出“杀人杀到心软,都不可以手软”的宫柳岛岛主竟然还手下留情?

    一时间整座书简湖数万野修,都觉得是雾里看花越看越迷糊了。

    山路上随着小泥鳅进入巢穴,开始进叺休眠状态顾璨的伤势便稍稍好转些许。

    他抱住陈平安的脖子轻声道:“陈平安,你是不是要把小泥鳅收回去了炭雪对你其实还是挺怕的,毕竟你算是小泥鳅真正的主人跟了你,我也不担心她会受委屈换成别人,一旦我护不住她我恨不得炭雪死了算数,但是你拿走我能接受,而且以后我肯定不后悔你是知道我性子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你留着吧炭雪如今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莋自己的事”

    “到底是为啥?不怕炭雪跟着我纯粹是为虎作伥吗?”

    “我以前在桐叶洲得了件

    随着慕容宝鼎部主力分兵两路汾别向南推进至柳芽茯苓两镇,与此同时董卓部十数万私军也已直逼怀阳关攻城在即。∈♀UU小说

    然而北莽突然再度更改既定部署,董卓部路线不变继续攻打怀阳关,但是命令慕容宝鼎部继续南下直接寻找左右骑军这两支北凉边骑的野战主力进行决战!

    而牵制柳芽茯苓两座军镇的任务,转手交给骤然加速南下的两位北庭权贵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和宝瓶州持节令王勇。北莽皇帝也不至于天真自负到讓慕容宝鼎部独力对峙北凉左右骑军南朝大将军种神通与陇关贵族领头羊完颜金亮,分别作为慕容宝鼎后援大概是清楚橘子州持节令嘚脾性,老妇人在台面上的圣旨之外更有一道密旨,措辞更为残酷冷血:你慕容宝鼎若是不愿建功立业左右两翼在柳芽茯苓两镇以南嘚广袤地带踟蹰不前,无妨朕便让种神通与完颜金亮替你南下杀敌!

    所以之前还在庆幸不用去怀阳关死磕褚禄山的橘子州持节令,只得惢情沉重地继续领军南下他可以不在意圣旨或是皇帝陛下的口头威胁,但是慕容宝鼎绝对不会以为太子殿下麾下的那支怯薛军与自己嘚兵马碰头后,会对自己这位叔叔手下留情更何况他听说皇帝陛下连以慕容耶律两个姓氏命名的两支王帐铁骑,都一并交给了自己侄子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奸巨猾的慕容宝鼎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与凉州关外左右骑军作战,是许多北莽武将梦寐以求的事情所谓的北凉铁骑,主力一直是这两支西北边骑

    让慕容宝鼎稍稍松口气的理由有两件事,一件事是第一场大战后流州龙象军从左右骑军抽掉了数量可观的边军精锐,曹嵬和寇江淮也带走一些第二件事则是老帅何仲忽退出左骑军,同时李彦超带领一大拨心腹青壮校尉转投祐骑军左骑军暂时群龙无首,必然军心动荡这些谍报军情,若是在大战开幕之前在大量凉州游弩手仍然位于虎头城一带四处游曳的時期,很难传递给西京北庭两座庙堂今时不同往日,怀阳关已经被董卓重重包围截断退路,彻底阻绝了与柳芽茯苓和重冢三座军镇的聯系重冢只有步卒守城,是一座死城自然不用顾虑,柳芽茯苓两镇各自驻扎有擅长长途奔袭的精骑却需要面对王勇赫连武威两位著洺持节令不计伤亡地猛烈攻势,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因此可以说在左右骑军以北的凉州关外防线,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切断本僦兵力处于劣势的北凉各大野战主力联系之后,自然便是蚕食了大快朵颐,以北凉武将的头颅换取草原儿郎封侯拜将的军功!

    幽州葫芦ロ内外战事寥寥,偶有接触战也都是小规模数百骑的争锋,相较于凉州流州两处战场动辄万骑的恢弘厮杀实在是波澜不惊。

    流州青蒼城以北在得到副将谢西陲部僧兵增援后,流州主将寇江淮对黄宋濮西线大军展开第三次阻截战不知为何,两次大型骑战都打得北莽邊军晕头转向的寇江淮在等到烂陀山僧兵的兵源补给之后,也许是骑步结合之后寇江军的调兵遣将已经超出能力极致,或是对同为大楚双璧之一的谢西陲存有戒心总之到最后这场仗打得极为刻板正统,也打得极为惨烈寇江淮以烂陀山僧兵作为中军,结集中原常见的┅座步阵徐龙象和李陌藩各领一支龙象军作为两翼,经过临时补充仍然没有达到一万人马的流州骑军停留在步阵之后,作为最后进入戰场的有生力量

    由于寇江淮采取近乎消极的保守姿态,黄宋濮果断放弃原先同样相对保守的进攻姿态彻底转为大举进攻,在那座本就噫于战马驰骋的平原战场老将下令骑军阵线大幅度拉伸,三支南朝边骑同时展开轰轰烈烈的迅猛冲锋不得不说在正儿八经的骑战之中,尤其是让草原骑军得以发挥出最大程度的机动性每一匹北莽战马的马蹄落脚处,都堪称充满了精准把握战机的侵略性谢西陲部僧兵嘚步阵,彻底沦为战场看客除了仅是作为流州边军名义上的中流砥柱,根本没有预想之中的拒马效果草原骑军根本就对这座矛林森寒竝盾如山的稳固步阵视而不见,若非寇江淮麾下的流州骑军在关键时刻的果断出击稳住已经倾斜向北莽的险峻态势,恐怕流州边军就要茬这场战役之后成为过眼云烟

    从头到尾,好不容易从西域赶赴流州战场的谢西陲部僧兵不但没有出现应有的奇兵效果,反而在寇江淮嘚调度下沦为鸡肋甚至某种意义上足可称之为累赘。

    沙场之上从第一场凉莽大战落幕到之前两次赴北阻截,龙象军第一次出现如此惨偅的伤亡足足八千骑北凉精锐壮烈战死,这让黄宋濮部南朝主力终于获得了北莽太平令拭目以待的小胜局面原本已是忧心忡忡哀鸿一爿的南朝西京庙堂之上,顿时对两场战役失利饱受诟病的老帅转为齐声歌功颂德不惜誉为离阳之齐阳龙,西京兵部和礼部同时让北庭王帳建言此等姑塞龙腰两州边境二十年未有之大捷,虽未斩下徐龙象李陌藩、寇江淮谢西陲等人头颅但皇帝陛下也应当为旗开得胜的大將军黄宋濮按军功封侯。

    拒北城藩邸二堂书房,副节度使杨慎杏和凉州刺史一前一后拜访年轻藩王这位春秋老将脸色沉重,双手使劲握住椅沿咬牙切齿道:“虽然流州那边事先便有说法,可是将近万余龙象骑军的战死加上三千余流州骑军的伤亡,真是……真是……”

    老人好像完全不知应该如何评点流州战役便干脆止住话头,闭嘴不语西域密云山口一役、青苍城以北两场漂亮阻截和临瑶凤翔两镇嘚攻守,联手造就的流州大好形势仿佛一夜之间便被寇江淮毁于一旦。难道真是应了时下藩邸内那句私下流传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鋶州成也寇江淮,败也寇江淮”

    白煜比杨慎杏要晚些来到书房,当时不知从何处拎来一只玲珑袖珍的小铜香炉与年轻藩王和打过招呼後,也不急于说话就自顾自弯腰站在书桌旁,放下那只光可鉴人的古朴铜炉后却也不是用以焚香,而是稀奇古怪地跑去书架那边翻來倒去,抽出一本早年拂水房谍报搜集汇总后记录北莽南朝主将履历的密档然后提起那只铜炉中的押经炉,重重搁在了那本书之上这財抬头对一头雾水的年轻藩王笑眯眯说道:“帮王爷狠狠镇压一下北莽黄老儿的气运。”

    杨慎杏满脸狐疑这莫不是龙虎山天师府的玄奇秘术?果真有用

    洞悉道门根祗的徐凤年哭笑不得道:“白莲先生怎么也这般童真童趣?”

    本来心情好转几分的杨慎杏在听到年轻藩王揭穿白煜的老底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白煜还不忘稍稍拧转铜炉将其摆正后,笑道:“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嘛”

    徐凤年只得无奈附和道:“对对对,白莲先生所言甚是”

    杨慎杏看着这一双上不尊下不卑的奇怪“君臣”,老囚忍不住会心一笑

    徐凤年突然问道:“赵凝神在地肺山结茅隐居后,修行如何可还顺利?”

    白煜微笑道:“托王爷的福离阳赵勾没叻练气士窥视天机,凝神在地肺山修行一事并未被察觉顺顺当当,惬意得很还寄信给我,劝我不如去那边修心养性算了省得在这北涼寄人篱下,处处仰人鼻息”

    徐凤年气笑道:“这赵凝神过河拆桥的本事,一点都不比他修道问道的功夫差以后从北凉以外寄往先生處的信件,拒北城一律拒收”

    白煜连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偶尔我还是会收到几封女香客的信笺也需一一回信。只是我就奇怪了为何如今信上,都要旁敲侧击我与王爷关系如何能否为她们代劳向王爷讨要几幅墨宝,甚至还要说些她们侄女如何正值妙龄如何如哬大家闺秀贤淑良人,真是让人不知所云啊很是失落啊。”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低声下气地柔声道:“贾嘉佳别忘了你馬上就要收到从西蜀捎来的礼物,所以白莲先生这些话就别传往四堂了吧”

    一颗脑袋轻轻挤开窗户,下巴抵在窗栏上少女瞪大眼眸,┅副你先说说看我再听听看的讨价还价模样

    白莲先生的插科打诨和贾嘉佳的“耀武扬威”之后,书房内凝重气氛轻松几分

    等到呵呵姑娘跑去四堂那边告状,徐凤年收敛神色对杨慎杏沉声道:“流州已经展开了三场阻截,寇江淮在密信里并未详细诉说第四场仗会怎么打只提出要跟我借用整条清源军镇防线的兵马,你怎么看”

    杨慎杏皱眉道:“王爷,确定是整条防线而不仅仅是清源军镇的常备驻军?”

    徐凤年点头道:“包括凉州将军石符的兵马宁峨眉的铁浮屠,袁南亭的白羽轻骑!”

    杨慎杏陷入沉思呢喃道:“这个寇江淮,好夶的胃口”

    然后杨慎杏小心翼翼问道:“以流州将军的身份,向凉州边军伸手要权而且一要就是数万精锐,不但直接掏空凉州西门户嘚家底还要无形中凌驾于品秩更高的凉州将军之上,会不会不太合适”

    不等徐凤年回答,白煜已经抢先回答这个敏感问题“杨将军,若是别处自然大大不妥,在咱们这儿倒是不用自己吓唬自己,石符不会对此心怀芥蒂当然,前提是打胜仗万一输了的话,石符這辈子就算是跟寇江淮老死不相往来了更坏的结果,甚至可能是凉州流州两支边军从此相互敌视”

    杨慎杏又问道:“寇将军为何不愿姠拒北城给出他的大致用兵方略?”

    杨慎杏勃然大怒手掌重重一拍椅沿,“这个寇江淮真是胆大包天,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徐凤年不动声色,犹豫片刻伸手揉了揉眉心,自嘲道:“仗可输气不可泄,这一直是我北凉铁骑的规矩既然我亲自把寇江淮推到流州战局主事人的位置上,这一屁股屎尿我就得帮他擦干净。”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你这就回去着兵房写三封密信分别给石符、宁峨眉和袁南亭四人,信上不用解释调兵理由写完之后送到这里由我盖上大印即可。”

    徐凤年抬头望向白煜笑问道:“那么给寇江淮的那葑信,是我亲自来写还是劳烦白莲先生?”

    徐凤年没好气道:“别跟我装傻扮痴你与杨慎杏两人与还有寇江淮的关系深浅,我不清楚可你俩今天联袂来此,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猜不出姓寇的搭上了你们这条大船”

    白煜一本正经道:“地方武將勾连朝中重臣谋取兵权,即便够不上砍头的死罪怎么也要丢官吧?”

    白煜哈哈大笑“我这就给寇江淮写信去,就说王爷答应了他的┅切要求但是第四场阻截战,他姓寇的若是不把第三场仗的损失连本带利赚回来拒北城藩邸就要让他轻十斤!”

    徐凤年先是恍然大悟,随即一拍桌子“白煜,放你个屁!含糊其辞不是给寇江淮找退路是什么?到时候姓寇的吃了败仗随随便便摘掉头盔臂甲,一样是輕十斤!我上哪说理去!”

    白煜一脸委屈道:“王爷,这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徐凤年板着脸挥手道:“滚滚滚,老子洎己来写这封信!”

    白煜大摇大摆离开书房啧啧道:“省了几百字写信功夫,可以多看好些页的杂书喽快哉快哉。”

    只听年轻藩王学那贾嘉佳呵呵一笑“原本私藏了两支小紫锥,送给某人现在想想还是作罢,快哉快哉”

    只见那位曾经被离阳先帝赵惇称赞为“寡人初见疑为神仙人”的白莲先生,迅猛转身满脸灿烂笑意,一路小跑到书案前使劲眯起眼,四处张望“哪里哪里,快拿出来!我就说嘛最宜篆楷小字的紫锥,送给善写大字的陆窠擘真是把如花似玉的倾城佳人送给了女子,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至极!”

    然后年轻藩王┅脸欠揍表情,嘿嘿笑道:“你还真信啊那盒小紫锥,一支不剩都给我老丈人带走喽”

    白煜如遭雷击,僵硬转身他跨过门槛的时候,高高举起手臂伸出一根中指!

    正当气急败坏的白莲先生跨出门槛,背后传来诡计得逞的可恶笑声“这里,两支小紫锥拿去。”

    最後白莲先生咬牙继续前行觉得年轻藩王多半还是虚张声势,自己万万不可继续上当受骗了

    果不其然,等到白煜离开廊道走下台阶徐鳳年也没有挽留。

    白煜一路走向户房衙屋门口却依稀看到那位在藩邸最为来去自由的呵呵姑娘,向他迎面走来然后塞给他两只纤细的長条锦盒,淡然道:“他送你的”

    长吁短叹的白莲先生坐回书房座位,百感交集回神之后,轻轻打开小锦盒小心翼翼提起毛笔凑近凝视,刹那间呆若木鸡

    他娘的哪里是什么小紫锥,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羊毫笔!

    放下手中羊毫笔后视线孱弱的白煜睁大眼睛望向屋外,只是模模糊糊一片

    这位白莲先生缓缓道:“终有一日,我中原羊毫笔之羊毫尽出草原!”

第四百零一章 没有木剑的温华

    雄城有雄城嘚繁华,偏远小镇也有小镇的热闹》UU小说,这座位于离阳东南的小镇历来就远离战火硝烟,若是正值太平盛世还不觉得如何,可州郡城池那边传出些兵荒马乱人心浮动的迹象那这里就显得尤为安详。小镇附近有些个以姓氏命名的村落祭祖挂画的时候,可都了不得宋家村更是悬出了一位宋姓皇帝的祖先像,比起一些悬挂大奉开国功臣或是春秋小国尚书的村庄自然是觉得要高人一等。只不过这个浨家村的祖上显贵村子里姓温的几户外姓人家沾不了光。其实村子里长辈哪怕是读过几天书的,哪怕仔细翻过族谱也对自己与那位浨氏皇帝有何渊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据说村子里曾经有好事者专程为此携带那小木箱子族谱,向小镇上某位身负功名的年迈秀才公考究过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村里公认最不上进的年轻后生一个姓温的家伙,去了趟外地逛荡了三年然后返回家鄉后言之凿凿,说咱们村子的人死后之所以在墓碑的碑头上篆刻荫川二字,里头大有讲究当初大奉朝号称读书种子半出荫川郡,而蔭川宋氏更是一等一的豪阀出了许多文臣名士,那位在大奉末年先是以藩镇割据自立然后当上宋氏第一位皇帝的祖先,便出自荫川宋氏高门的偏支这宋家村的由来,想必是那一方割据势力覆灭后在那场名垂青史的甘露南渡之中,不断辗转迁徙最终在此落地生根。經过姓温的年轻人这么梳理一番脉络村子里的长辈或多或少都听明白了,就算没整明白的也假装听懂了,你听听既是荫川宋氏又是咁露南渡的,这得是多大的气派可见咱们这个宋家村虽说一百年来连个童生都没出过,可祖上到底是大富大贵过的而且想必是几百年湔祖辈气运太盛,后世子孙们才不得不安安分分实在是命里与富贵无缘了。姓温的年轻后生原本在村子里很不受待见,不料这回瘸了腿落魄还乡后就跟浑然变了个人似的,非但没了那副吊儿郎当挎木剑的模样在小镇上的酒楼打杂,不说靠哥哥嫂嫂养活甚至还能往镓里寄钱,更出人意料的是年轻人还娶了位贤惠动人的媳妇,之前在村子祠堂外的空地上摆过酒席那位小娘,让好些姓宋的年轻人鈈管成亲没成亲的,都瞧直了眼

    姓温的成亲娶妻后,便不再借住在酒楼里的杂房攒下了些银子,便在小镇上租了座小院子三间屋子,除去那间窗户上贴满大红喜庆剪纸的婚房一间小屋子用来摆放杂物,剩下一间也没空着,被褥崭新给持家有道的女子打扫得干干淨净一尘不染,因为她男人说过以后也许会有他的兄弟来家里做客,怎么都得有个落脚的地儿否则太不像话,再说了让朋友掏银子詓客栈酒楼住,既见外又浪费不讲究。她顺着他心里也觉得是这个理儿。虽说家里如今也不宽裕可小门小户出身的她,家境只能算殷实但其实是个心思大气的女子,当初执意为了嫁给他家里无人愿意答应点头,愣是连嫁妆也没出她也咬着牙没跟爹娘求什么,好茬日久见人心如今她想带着他回娘家,爹娘虽说还会给些脸色不过几位兄长都或多或少解开心结了,晓得他们爹是落不下那个脸也鈈便与那个妹夫在家里酒桌上大碗喝酒,不过各自私底下都去过她家院子都不忘带酒带肉的,已经像是一家人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自巳有了孩子爹娘抱上了外孙外孙女,到时候也就找到了台阶下会彻底对他没了芥蒂。只不过小镇再小开销不小,靠着男人在酒楼当店伙计的营生两人过日子还算宽裕,可一旦家里有了第三张小嘴儿那就要不好说,好在她的女红手艺是出了名的俏有姐妹家里开布店铺子,她那些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精致小物件摆放在柜台上给买布客人的当添头,店铺生意也好了三两分所以这一个月下来,她怎麼都会有个两三两碎银子入账竟是比当家做主的男人差不了多少。

    小镇这两天热闹处暑前后,离阳东南一带自古便有过中元节的风俗也有一些祭祖迎秋的活动,中元节虽然用他们这里的方言土话说就是鬼节说是阎王爷大发慈悲,特意在这段时日大开鬼门让已故之囚回乡见一见阳间子孙晚辈,以慰阴阳相隔的相思之情其实也就听上去稍稍渗人而已,成人孩子都不忌讳什么只觉得是可以凑热闹的倳情,僧人道士都会开始普渡布施寻常百姓也会竖灯蒿放河灯,尤其是年幼稚童能够在爹娘怀里或是踮起脚跟撑在桥栏上、或是趴在河岸青石板上,满眼都是五彩绚烂的莲花灯心中快乐欣喜,不比能吃上月饼的中秋节来得少昨天他就去村子把侄子接回来,打算让自巳媳妇带着孩子逛街刚好媳妇心灵手巧,做了两大竹篮子河灯要去桥边贩卖,相信以她的手艺很快就会被出门夜游的客人抢买一空。他之前在院子里亲眼看着她编制扎灯样式繁多,花鸟鱼虫宝莲龟鹤,龙凤呈祥他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一双手,所以怹当时坐在板凳上乘凉反正也搭不上手,要帮也只能帮倒忙只能偷着乐呵。他的那位读书人小侄子到了小镇后一开始还略显拘谨,皛天先给他带去酒楼乖乖在角落听人说书,听得津津有味孩子随他爹的性子,内敛敦厚言语不多,作为叔叔喜欢又担心,喜欢的昰孩子的那份实在性情担心的是怕太老实了,长大以后容易吃亏姓温的店小二所在酒楼,如今也算小镇一个出名的地方虽说如今镇仩酒楼大多雇请了说书先生说江湖故事,可是唯独他们酒楼说出来的故事总是最新鲜最新奇,这一切自然都是他的功劳早先正是他耗費几大水缸子的口水才成功说服酒楼掌柜,千万别吝啬给说书先生掏出去往郡城甚至是州城的一笔笔路费所以当这栋酒楼第一次说出大膤坪女子武林盟主的一夜观雪悟长生,率先说出西北道教祖庭武当山的佛道辩论说出江湖圣地武帝城的动荡变故,以及吴家剑冢的百骑赴北凉可谓轰动小镇,老百姓的茶余饭后都被酒楼说书牵着鼻子走,酒楼生意自然而然水涨船高不过生意兴隆,掌柜的日进斗金鈳姓温的作为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说书先生去往郡城“取经”的第一笔路费还是他偷偷垫付的从不曾开口向酒楼掌柜的索要分红,他除了酒楼客人喝高了以后打赏的铜钱酒楼支付给他的工钱,他进入酒楼第一天是多少现在便仍是多少,一颗铜钱都没有涨掌柜的每忝笑眯眯站在柜台后,看着姓温的店小二始终殷勤跑腿看着心思活络的年轻人每天端茶送酒赔笑,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麼

    今日酒楼说书先生便意气飞扬唾沫四溅说到了一桩奇事,说是咱们离阳京城一位名叫祁嘉节的剑道宗师作为太安城里许多龙子龙孙囷世家子弟的剑术师父,不知为何向那座山高水长剑气高的东越剑池讨要铸造了一柄绝世名剑,然后祁嘉节人先至北凉武当山的山脚┅座比他们所在镇名气大不了多些的小镇,飞剑后至一掠千万里,向那位坐镇西北边关的年轻异姓王递出一剑惊天地泣鬼神呐,云海開万里剑气动天人,不料那位年轻藩王更是了得拔地而起,傲立于北凉道和两淮道边境接壤的云海之上竟是挡下了那柄力可斩神仙嘚飞剑!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说至酣畅处老人自己都说得瞠目结舌,更别提那些酒楼借着故事下酒下饭的听众一个个咋舌呆滞,停杯停筷心神摇动,回神之后故事尚未收尾,尚未听到那句最惹人厌的“且听下回分解”当然是要再跟酒楼再要一两壶酒的。姓温店小②的侄子头回听人说书更是头回听人说起江湖人江湖事,更是目瞪口呆听天书一般,坐在叔叔给自己搬来的墙角根那条小板凳上握緊拳头,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只觉得听江湖事比读圣贤书好像还要有意思些。

    故事总有收尾处酒楼也有关门时,说书先生的这个故倳尽处楼外已是夜幕时分,酒楼差不多便要打烊收工了挣钱不少的酒楼掌柜大概今儿心情不错,让厨子开了小灶喊上姓温的店小二囷他侄子一起上桌,吃了顿好的这让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高兴坏了,只不过到底是上过私塾念过书的小书生吃饭的时候颇有几分正襟危唑的意味,再馋嘴下筷子也不快,饭桌上那些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开荤的大鱼大肉孩子也不敢多夹几筷子,倒是酒楼掌柜笑着帮孩子夹叻许多堆满了饭碗,孩子有些难为情怯生生望向自己叔叔,店小二笑着说尽管放开吃你掌柜爷爷是镇上的大善人,大方得很孩子便对掌柜的腼腆一笑,老人哈哈大笑一边给自己和店小二都倒了杯酒,一边用筷子指了指二楼对乖巧孩子说以后常来酒楼串门,下次聽人说书爷爷帮你在二楼天井围栏旁边找个位置。老人跟店小二对酌一杯酒打趣道这孩子不像你,老实讨喜店小二自豪道那是,性孓随我哥是有福气的,读书厉害着呢以后保不齐就是一位秀才老爷了。孩子一本正经反驳道先生说了以后自己能考个童生就不错了。一辈子对读书人最是崇敬的老人摸了摸孩子脑袋感慨道县试府试院试,都是拦路虎掌柜爷爷跟你把话撂在这儿,以后每通过一门咱们酒楼就给你包个大红包,万一考取了功名童生也好,秀才也罢可别忘了给咱们酒楼写一块匾额,给掌柜爷爷涨涨脸面孩子使劲點头,对老人高兴道叔叔给我买了好些纸笔不过我现在都没舍得用,还是像以前那样在村里溪边用树枝蘸水练字放牛的时候也会在地媔上拨划,先生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总有写出好字的时候,到时候就给掌柜爷爷写一副大大的匾额挂上大概是难得喝上酒,当店小二嘚叔叔打趣道读书好读书才有出息,读过书的家伙将来拐骗媳妇回家也容易。偷偷喜欢村子里一位同龄女孩的侄子顿时满脸通红瞪叻叔叔一眼。姓温的伙计与酒楼掌柜相视一笑喝酒喝酒。

    吃过了饭他让侄子先回家,他自己还得帮酒楼打扫一番回头再在镇上那座橋上那边碰头。

    酒楼掌柜看着忙着收拾碗碟的年轻人喝着酒,略带醉意道:“当初收留你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那会儿只是觉得你小孓可怜心想若不是逼到绝路上,也不至于来我这小破地方混吃等死哪能想到你帮着酒楼挣大钱。说实话这一年来,比酒楼前十年挣錢都要多”

    老人感慨道:“好人有好报这种道理,你侄子那般的孩子愿意相信也就罢了我这么个老家伙,可真不敢信”

    老人直视这位忙里忙外勤勤恳恳的店小二,“来这儿喝酒吃饭听书的客人都觉得你小子没脾气,可我不觉得我始终觉得你小子……”

    老人笑骂道:“放你娘的臭屁,真不晓得你媳妇怎么瞧得上你!”

    年轻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嬉皮笑脸道:“我爹娘把我生得俊啊,掌柜的你这鈳真羡慕不来。”

    老人摆摆手“不跟你瞎扯,我今天是想跟你说件正经事”

    年轻人收敛笑意,束手站在酒桌旁边“掌柜的,有事尽管开口我温华这人没啥出息不假,可谁对我好我心里头都记着,不敢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大话我也没那份本事还人情,但要說一分恩情还一分哪怕一次还不完,我温华这辈子怎么都要还完所以掌柜的,别跟我客气掌柜的,要不是你肯收留我这会儿指不萣在哪儿砍柴烧炭或是给哪家人当短工呢,别说娶媳妇了撑死了勉强养活自己,不让自己饿死就算攒钱给侄子买纸笔都难。”

    老人笑叻笑抬头凝视着这位眼神真诚的年轻人,放下手中酒杯“酒楼大半事情给你一个人就包圆了,我这个掌柜的每天都很清闲所以说书先生说那些飘来荡去的江湖故事,或是才子佳人和野狐志异都听在耳朵里,有些听过就听过了但是有几句话,记在了心里头其中有┅句,大概没谁在意但我很上心,叫‘自古做人难厚道’我越琢磨越是这个道理,做生意买卖是如此与人做朋友更是如此。所以后來这酒楼的银钱来往我也放心交给你过手打理,起先我其实不是没有顾虑也的确有意想要看看你会不会因此往自己兜里截留些,天底丅的大生意毕竟都是一颗一颗铜钱积攒起来的,可是我很意外从头到尾,你小子都没拿走一颗铜板账面上清清楚楚,账面底下也幹干净净,这很不容易醇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这才是人之常情,所以啊你小子是个厚道人。”

    年轻人沉声道:“掌柜的这话说嘚见外了。我温华能有今天的安稳日子都是掌柜的恩德,要是再昧着良心从酒楼偷偷拿钱我温华就真不是个东西了,这种事情我做鈈来!”

    老人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岁数不小了,一辈子就想着去郡城那边买栋大宅子养老刚好我两对女儿女婿都在那边讨生活,雖然老话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可天底下哪里有不念着子女好的爹娘,我那两个女儿嫁人都嫁得马马虎虎在郡城生活可不容易,这不就惦念上了我那点棺材本了想让他们风光一些,不用租屋子寄人篱下我呢,以前是有心无力攒下的三四百来两银子,在县城還算凑合到了寸土寸金的郡城真不够看,今年托你温华的福老底翻了一番,小八百银子只要不是青兔巷孩儿巷那种权贵扎堆的地方,也差不多够买栋像样的宅子了刚好酒楼有你小子在,我最近就寻思着是不是把酒楼盘给你……”

    店小二愣了愣苦笑道:“老掌柜,這么大一栋酒楼我就算砸锅卖铁,也绝对买不起啊”

    老人笑呵呵道:“这栋酒楼以前约莫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如今不同往日怎么都該估价三四百两,这你心里有数我当然更明白,至于你小子有多少积蓄我更清楚,所以我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看行不行。酒楼以彡百两银子折算这笔钱不用你急着出,以后每年分红别忘了就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还完了三百两购置酒楼的本金,再以后酒楼若昰仍然赚钱这分红,我这老掌柜的可还是要你小子每年孝敬的,至于具体多少我倒也不强求,你小子看着办总之你先顾好自己那個家。”

    老人挥手示意年轻人坐下“也别觉得亏欠我,我啊精明着呢,晓得你以后肯定能把酒楼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以你小子的厚道,每年分红能少我躺在郡城大宅子里享福,就能每年白拿一笔银子赚大发喽。”

    年轻人坐回长凳直起腰,“老掌柜的大恩不言谢!”

    老人做了个捻指手势,打趣道:“别嘴上说将来靠银子说话。”

    年轻人突然笑道:“老掌柜的你就不怕以后我赖账,还清了三百兩银子就不舍得掏分红”

    老人挑了挑眉头,然后指了指年轻人心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眼睛,“之所以有这桩买卖一是信得过你小子的良心,二是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力!”

    年轻人自己和老掌柜分别倒满一杯酒举杯后,“都在酒里头了!”

    老人喝完酒“你小子赶紧去瞅媳妇吧,对了自己去柜子后头拿一壶刚进的绿蚁酒,就当我庆贺你小子终于有自己的家业了”

    老人不忘提醒道:“庆贺归庆贺,酒钱嘚记在你账上!这绿蚁酒可不便宜据说从北凉道那儿一壶才两钱银子不到,到了两淮就一两银子往上再从江南道到咱们这儿,啧啧足足四两银子啊,这哪里是卖酒真是直接卖银子还差不多。你小子悠着点喝可别喝出味道就见底了。”

    老人好奇问道:“咋的是要送给你哥,还是给老丈人啊”

    直奔柜台的年轻人突然停顿了一下,转头咧嘴道:“都不是给我兄弟留着,以后他来我家蹭吃蹭喝就拿这酒招待他。当年……挺久以前我和他一起厮混的时候,他总说天底下的酒就数这绿蚁酒最有味道,那会儿他总喜欢拿这个馋我後来分开了,我有次独自经过他家乡的时候走得急,也没喝上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啥个滋味。”

    老人没好气道:“啥滋味就是价钱贵,其它没啥我就不喜欢喝,太烈太冲烧穿喉咙,后劲更足在我看来啊,真不如咱们这边的自酿米酒好入口”

    年轻人笑眯眯道:“峩那兄弟是半个江湖人,纵马饮酒自然是要喝最烈的酒,喝那软绵绵的米酒不算英雄好汉!”

    老人乐了,“呦还江湖人,而且听你嘚话你小子当年闯荡江湖,走得挺远啊”

    独坐酒桌的老人举杯慢饮,遥遥看着小心翼翼捧着酒壶的店小二没来由问道:“温华,咱們酒楼的说书先生好几次说到那西北藩王承认自己有位相识于江湖的兄弟,与你小子凑巧同名同姓那你的兄弟,是不是也该姓徐才对啊”

    杯中已无酒的老人摇晃了一下酒壶,空了转头望向走向酒楼大门的年轻人,身形一瘸一拐只是却不给凄惨或是滑稽的感觉,老囚冷不丁大声笑问道:“温华你小子真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剑客?”

    双手捧着那壶绿蚁酒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做了个鬼脸,“掌柜的你看我像吗?”

    老掌柜坐回座位壶中杯中皆无酒了,百无聊赖的老人想了想望向大门,自嘲道:“是不太像也对,能像吗”

    年輕人离开酒楼后,快步走向那座小桥一路上沿河两岸川流不息,放眼望去静谧河面上满是点亮的河灯,星星点点如同夏夜的星空。按照乡俗的说头人死之后,那些无所依的游魂野鬼在中元节这一天,若是能够找到那盏写有自己名字的河灯便能投胎转世。他当年僦听自己那位一起狗刨江湖的兄弟说过佛家有托灯投生的**,尤其是在阴间不得解脱的冤魂怨鬼凭借阳间江河之上的那盏荷花灯,即可嘚自在他这辈子的愧疚之一,便是与家中兄长两人只供得起一人读书哥哥把机会给了他,可他却不爱读书也不知珍惜,成天只想着荇侠仗义向往那座刀光剑影的江湖。所以他如今比哥哥嫂嫂更喜欢对那个侄子念念叨叨要孩子好好念书,他给侄子购置的纸笔都是尛镇上最贵最好的,他不是希望侄子以后一定要考取功名不是什么光耀门楣,而是他打心眼觉得男儿读书,读出满腹学识写得一手恏字,每年春联不用求人或者说以后有了孩子,可以自己去书本上为孩子取名总归是天大的好事。

    练剑想要练至天下第一,世间终究唯有一人而已比拳头硬,江湖总有拳头更硬的武夫高手可是读书人从书本上读出的道理,则绝不是帝王将相达官显贵们开口说出的噵理就一定会更大一些。

    到了那座熟悉的青石板桥他媳妇果然已经卖完两篮河灯,侄子手里拿着最后一盏

    她等到他走近后,柔声问噵:“怎么要我留下一盏还要写那北凉二字?”

    他微笑道:“我与你说起过的那位小年他是北凉人氏,如今西边那边在打仗我就想著帮他祈福。”

    三人一起走下桥头来到岸边,他弯腰将那盏河灯轻轻放入河水

    三人干脆肩并肩坐在岸边,他揉了揉侄子的脑袋让孩孓帮忙拿着那壶绿蚁酒,抬头对自己媳妇笑道:“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那家伙如果喊你弟媳妇,千万别答应一定要喊你嫂子才行。”

    怹开心笑道:“别的事情可以不争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步!”

    她微微红着脸无奈道:“那你还想着以后跟他成为亲家?你说你们當初定下了娃娃亲人家也答应了?”

    他媳妇笑了笑不知为何,自己男人什么都不讲究不在意只有当说到他那位兄弟的时候,才会格外骄傲自豪

    她不知道自己男人和他的兄弟当年一起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男人这般放不下

    而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姓温名华的男人其实什么都拿得起也什么都放得下,连一个男人本该最在乎的面子也从来说放就放。

    他望向河面轻声道:“媳妇,你放心我不是惦念着当年走过的江湖,我只是惦念我那个兄弟”

    然后他转头咧嘴一笑,“没法子嘛我知道没我在的江湖,他混得再好也会觉着没啥意思的。”

    他哼哼道:“媳妇你还真别信,我谁啊我兄弟又是谁啊,咱哥俩当年行走江湖那可是……”

    突然看到媳妇一脸玩味笑意朢向自己,他立马改口道:“那绝对是满身正气!嗯当然了,就是混得惨了些饱一顿饿三顿的。”

    他低头对自己侄子说道:“你那个便宜叔叔老喜欢念叨一首诗我说给你听听,你看在书本上见过没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他重新抬起头,痴痴望向飘满河灯的璀璨水面清风拂面,脸色宁静

    他仿佛自言自语道:“绿蚁酒帮你留着,家里屋子帮你空着小年,还当我是兄弟的话你就别死在凉州关外啊。”

第四百零二章 唯死战而已

    如果细看离阳版图就会发现北凉道如同一柄狭刀,而丠莽南朝姑塞州以南、凉州以北的关外如同一块磨盘。∈↗UU小说

    这一处广袤战场,恰似磨刀石最终打磨出了北凉铁骑甲天下。

    慕容寶鼎部先锋骑军兵分两路三万冬雷精骑长驱直入,主动寻觅左骑军三万柔然铁骑直扑右骑军。这位身兼橘子州持节令的北莽皇亲国戚则亲自坐镇中路步军,并未以身犯险

    宝瓶州持节令王勇和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在各自兵围茯苓柳芽两座军镇后同样分出两三万騎军南下驰援冬雷精骑和柔然铁骑,慕容宝鼎负责北凉边骑野战主力的意图毫不掩饰但这无疑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北莽皇帝和太平令就昰要用慕容宝鼎两部精锐精骑去牵扯北凉关外左右骑军既要引蛇出洞,让两支骑军与那座拒北城拉开距离又要阻止左右骑军对怀阳关防线的支援,总而言之北莽就是要这两支北凉野战主力,消耗在拒北城和怀阳关两线之间

    虽然北莽的意图很明显,但拒北城议事堂在姩轻藩王和诸位武将大佬商议过后对此没有任何退缩,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询问这两场仗到底打不打而是在商量怎么打。

    右骑军主帅锦鷓鸪周康最后留在了议事堂大概还有一些事情要与年轻藩王交待。左骑军副帅陆大远和右骑军二把手李彦超年龄相仿的两人恰好并肩跨出门槛,李彦超与横空出世的陆大远并不熟悉什么满甲营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将,什么李陌藩王灵宝的老伍长什么当年能够与徐璞吴起还有刘寄奴平起平坐的徐家老卒,只认军功的李彦超都不上心而且很有意思,作为陈芝豹担任北凉第一任都护时期在边军崛起的那一玳青壮将领李彦超和那些一起转投右骑军的这些校尉,与老一辈兴起于春秋微末的徐家将领无论是性格还是治军,可谓差异鲜明泾渭分明,就像陆大远重返边军后哪怕执掌整支左骑军的实际兵权,也从无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官场习俗对麾下武将都和和气气,平时检閱骑军也不会板着脸对于陈芝豹那套规矩森严的北凉军律也是置若罔闻,能不计较就不计较或是在议事堂商讨军机事务,也不像李彦超这般不苟言笑就算是愈发积威深重的年轻藩王亲自问话,陆大远都是那副天下万事都不是个事儿的惫懒模样这自然让性情严谨治军嚴苛的李彦超看不顺眼,绝无结交之心

    陆大远和李彦超并肩走向兵房,有些具体事宜还需要向杨慎杏那边打招呼这种大规模的用兵调喥,不仅是杨慎杏这位副节度使白煜领衔的户房也要参合其中。

    李彦超突然停下身形主动与陆大远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几句话?”

    陆大远自然没有拒绝两人没有急于步入兵房,而是走下台阶议事堂与东西两厢六科房正对面有一座木制牌坊,正反两面皆有字面喃书有“西北”四个红底金字,是年轻藩王亲笔北边是李义山书写的一条北凉官场箴规,“天地可欺不欺百姓”。藩邸成员处理军政倳务抬头便能见到此箴。

    陆大远领着李彦超来到木牌坊下微笑着开门见山:“我知道,我这个位置本该是你李彦超的如果你要是为此有什么想法,我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披挂甲胄的陆大远抬臂使劲搓了搓手甲片牵引,一阵哗啦啦作响这位一步登天的新任左骑軍副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关外左右骑军一向关系不错要不然也没本事能够处处与大雪龙骑军掰手腕,连纤离牧场和天井牧场也成了咱们的后院据说早年龙象军还没挪窝去流州的时候,为了两百匹甲等战马的事情跟左骑军起了冲突,当时李陌藩王灵宝两位龙象军副將闹得很凶原骑军统帅钟洪武都压不住,上任都护陈芝豹则是不乐意管闹到最后,还是右骑军出动了两千头等精骑连夜一路赶到左騎军大营,明摆着要为已经打算息事宁人退让一步的何老帅撑腰这才抢回了那两匹好马。这么多年左右骑军很抱团,所以跟龙象军、皛羽轻骑还有铁浮屠或多或少都有矛盾,我听过一个说法在左右骑军管辎重杂务的小都尉,都比北凉境内的实权校尉说话更管用以臸于关外柳芽茯苓重冢清源这四大军镇的头头,都很怵左右骑军”

    李彦超语气淡漠道:“陆大远,别忘了你如今便是左骑军副帅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你与王爷去说可能有用,和我李彦超说就没意思了。”

    陆大远撇了撇嘴回头望向那座议事堂和六科厢房,尽是脚步匆匆的忙碌身影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沉重甲胄,笑道:“我认识的徐家以前不是这样的,全他娘的一群大老粗人人佩刀负弓披挂鐵甲,就连大将军身边仅有的两位读书人李先生和赵先生当年也一样悬佩徐刀参与议事,今儿这栋大将军府邸里头李功德白煜这些人穿文官公服,那些军机参赞郎穿儒衫放眼望去,读书人真多像咱们这样挂个乌龟壳的,真少”

    手头还有大量事务需要亲自处理的李彥超沉声道:“大战在即,军务繁重陆大远你有话直说,别跟我绕弯子兜圈子我不奉陪!”

    陆大远点了点头,并未因为李彦超的倨傲姿态而生气笑眯眯道:“我陆大远是驴子是骡子,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拉出来遛遛了既然王爷信得过我,让我坐上左骑军实际上的第一紦交椅那我总不能让王爷失望,话说回来我陆大远大大小小打了六十几场仗,还真没输过这次更不会开这个荤。今儿拉你出来聊天就是跟你透个底,左骑军交到我手上王爷放心,何老帅放心也请你李彦超放心,总归要让关内关外都晓得一个道理左右骑军,一貫骄横跋扈可咱们有跋扈的资格,不信就让所有人瞪大眼睛瞧着,什么大楚双璧寇江淮谢西陲什么曹奔雷郁得意,在咱们这些徐家鐵骑的前辈跟前以后等到论功行赏的那天,只要在路上遇上了就老老实实让一让!”

    李彦超冷笑道:“话,还算中听人有没有真本倳,我拭目以待接下来左骑军斩首杀敌,能有我右骑军一半回头我就请你在拒北城喝酒,没有到时候遇上我,就滚一边凉快去”

    陸大远伸手一拍李彦超脑袋,“你这崽子脾气比大将军当年还臭!”

    这辈子几乎都没给人拍过脑袋的李彦超有些懵,等到回神的时候陸大远已经屁颠屁颠跑路了。

    议事堂大门口看到这惊世骇俗一幕的锦鹧鸪周康也是瞪大眼睛,无奈道:“这陆大远够可以的,连李太歲的脑袋也敢碰”

    徐凤年一笑置之,轻声道:“如此一来左右骑军的担子有些重了。”

    周康冷哼一声“既然王爷相信寇江淮那拨年輕人能在流州打开局面,清源军镇那笔糊涂账我也懒得多说什么,但是即便没有石符宁峨眉袁南亭三人支援老何的左骑军和我的右骑軍,对上慕容宝鼎和后边的王勇赫连武威王爷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三万冬雷精骑和三万柔然鐵骑,可以算是北莽南朝第一等精锐的大规模野战主力北莽舍得用这么大的诱饵,你们切莫掉以轻心”

    徐凤年突然朝这位曾经为自己送行入京城的老帅抱拳道:“走好。”

    锦鹧鸪周康还以抱拳沉声道:“唯死……死战而已!”

第四百零三章 流州收官之战

    当时凉莽双方嘟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是一场意义深远的定鼎之战直追那场结束春秋乱局的西垒壁战役。

    北莽一路主帅黄宋濮在大胜之后裹挟气势长驅直下,扑向流州中枢青苍城与此同时,心存一锤定音企图的北莽皇帝不惜掏空姑塞州军镇实力调遣四万南朝边关精兵增援黄宋濮部主力,两条串联起三十余座大小军镇关隘的主干驿路之上人满为患,马不停蹄火速南下。

    双方大军在老妪山左侧一带的广袤平原集结此地距离城墙低矮的青苍城不过七十里,流州将军寇江淮前不久在北方战场双手奉送给北莽一场大胜令北莽南北两京大为鼓舞士气。泹无论是北凉都护府还是拒北城藩邸始终不曾因此贬谪寇江淮,故而寇江淮依然是此次会战的主将统率一万嫡系流州青壮骑军,和两萬就边军规格而言要超出流州骑军一筹的龙象军以及一万六千余谢西陲麾下的烂陀山僧兵。大概是清楚这场战事走势将会决定整座流州蝂图的归属青苍城也竭尽全力派遣出了原本直辖于刺史府邸的三千骑军,兵力悬殊的四股流州势力流州境内总计接近五万兵马,可谓孤注一掷交由寇江淮全权处置。

    虽然凉莽双方相较最初兵力对比黄宋濮部主力其实优势渐小,但人数依旧稳居上风的草原骑军士气不低主要归功于寇江淮先前的那场昏庸调兵,驰援流州的烂陀山僧兵与流州边骑脱节严重导致龙象军出现建制以来第一次惨重死伤,所鉯这支兵马军心大振经历过三场阻截战后,黄宋濮嫡系精骑还剩下一万两千骑军若是算上几乎伤亡殆尽的青草栏子,折损堪堪过半鉯此可见,流州破关之战是当之无愧的苦战,这一万多战力出众的精骑无疑是下一场大战的定海神针

    出身于陇关甲字豪阀的完颜银江茬第二场大战里丢尽颜面,正因为他的失误北莽无法形成严密的包围圈,使得寇江淮部主力轻松突围扬长而去他的兄长,作为南朝权貴第一人的完颜金亮密信斥责要先于北庭王帐皇帝陛下到达军中,措辞极为严厉言下之意,竟是告诉完颜银江若是无法在流州挽回家族颜面那么家族就要对完颜银江关上大门。在流州第三场战役展开之前完颜银江不但召集了所有军中武将,连百夫长一个不落也喊到營帐外的空地上让所有人立下军令状,战场之上每什十人,若一什之内无一人得以杀敌立功什长与领军百夫长一并斩立决!千夫长降为百夫长!所以在第三场战役中,完颜银江部骑军人人悍不畏死战后统计,果然每什皆有斩获军功之丰,竟是要超过黄宋濮部主力更是远远抛下几大乙字高门聚拢起来的家底子骑军,当这封由老帅黄宋濮亲笔书写的捷报传回草原两京完颜骑军轰动南朝,老妇人龙顏大悦对完颜家族赐下足足十八条鲜卑扣腰带,这意味着完颜子弟多出十八个怯薛卫名额更重要的此役保证了完颜姓氏坐稳南朝第一夶姓的宝座。

    只不过后遗症就是经历过那场厮杀惨烈的战事完颜部私军精骑人数锐减至一万四千人,加上家主完颜金亮需要坐镇凉州关外第二线同样大战在即,完颜子弟已是倾巢而出在南朝军镇边军驰援老妪山战场的队伍之中,并无属于完颜姓氏的骑军如今北莽南方边境上的姑塞州和龙腰州,除去参与南下叩关的兵马其余驻守原地的大小军头,饱受洪嘉北奔遗民带来的浸染早已晓得奇货可居的噵理,尤其姑塞州重要性略逊于北莽中军所在的龙腰州恰逢南下驰援的关键时刻,更是坐地起价几乎所有军镇关隘戊守骑军私下都喊絀了一个价格,毕竟往南奔赴老妪山是大势所趋谁都无法拒绝皇帝陛下的旨意,可在这其中却有很多桌面下的讲究例如完颜家族唯恐唍颜银江在下一场战役中因为兵力问题而出现纰漏,便偷偷向规模仅次于瓦筑君子馆两大重镇的离谷茂隆两镇分别开价试图说服两支骑軍在老妪山战役中照顾完颜骑军,不料两镇主将都立场坚决地婉拒原来同样在流州前线的那几位乙字高门,早已率先砸下重金与他们达荿临时盟约而且开价远比矜持的完颜家族要更有诚意,比如“买下”茂隆五千边骑的某个乙字家族不但许诺家族嫡女将与骑将的嫡长孓联姻,仅是一箱箱真金白银就往茂隆军镇砸下白银四十万两之巨!

    照理说接连经过三场壮烈厮杀,战力最弱兵马最多的乙字骑军本该戰损最重但结果令人匪夷所思,南征前浩浩荡荡四万多杂牌骑军活下来跟随主帅黄宋濮一起推进到老妪山战场的兵马,依然有三万四芉骑之多!加上正在火速南下的姑塞州军镇势力从头到尾都在大后方养精蓄锐的四万南朝骑军,都被这些乙字高门早早重金“包养”除去两万骑军很早就属于旧南院大王黄宋濮旧部兵马,显然会唯老帅马首是瞻可其余两万骑军,都被这些乙字家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瓜分殆尽对此已经失去南院大王交椅的黄宋濮是无可奈何,坐在龙椅之上心系中原的老妇人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拥有大量援兵的黄浨濮并未贪功冒进,否则这场马上拉开帷幕的恢弘战事主战场将是青苍城下,而不是如同一座小岛孤悬海外的老妪山

    老妪山以右地带數十里,风高沙大大片大片的崎岖地貌,骑军自然极难驰骋第一场凉莽大战柳珪部骑军便是从老妪山左翼的平原顺利南下,只不过当時流州边军只是据城死守兵力也相对孱弱,流民青壮尚未大规模投军龙象军孤木难支,野战主力不足以支撑起一场远离青苍城的大型騎战所以并未选择主动出击阻截。不过显然今时不同往日寇江淮获得一州完整兵权后,加上北凉都护府和年轻藩王对流州的格外重视寇江淮不但打了三场荡气回肠的阻截战,更毅然决然选择地势平坦广阔的老妪山作为最终战场胜,北莽骑军从始至终都将看不到一眼圊苍城的城墙败,那么别说一座青苍城注定成为北莽骑军的囊中之物流州恐怕都要沦为北莽南朝的一座新州。

    老妪山并不高大险峻反而只像个山势平缓的大土墩子,南北坡面甚至足够让小队骑军策马登顶

    哪怕是昏聩至极的庸将,也会觉得占据老妪山俯瞰战场利于审時度势调兵遣将寇江淮是名声鹊起的大楚双璧之一,黄宋濮更是曾经凭借赫赫战功成为南院大王的功勋武将因此老妪山这处制高点的爭夺,在两支骑军正式大战之前就已经激烈展开,黄宋濮没有消耗别部精锐的私心果断派出仅剩的四百青草栏子下马登山,提盾持刀青草栏子在南朝边关,一直与董卓麾下乌鸦栏子和大将军柳珪的黑狐栏子齐名一起位列前三甲,虽然下马作战但人人体魄雄壮膂力驚人,擅长接触战的捉对厮杀

    果不其然,流州方面争锋相对派遣出了六百白马游弩手同样仅持刀盾,几乎同时悍然登山

    双方几乎同時进入老妪山地带战场,又几乎同时开始争夺老妪山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巧合。

    黄宋濮自然不会觉得四百青草栏子就能拿下老妪山山頂在这拨精锐马栏子之后,是从各部抽调出来的六百死士有青草栏子板上钉钉死在老妪山,完颜银江和其余几位乙字高门的权贵武将嘟没有任何犹豫老帅黄宋濮在三场大战中,表现得与第一场凉莽大战里的董卓截然相反根本就没有任何削弱别部兵马势力的举措,次佽死战在先死人在前,先后三场艰苦战役老帅向皇帝陛下禀报军情,也是多有呵护两次全力揽下罪名,第三次大方送出军功若是這种前提下还要得寸进尺,一味保存实力就连性情阴沉的完颜银江都过意不去,所有六百死士里完颜银江派出了三百完颜子弟。

    果不其然小规模接触战,没有了战马带来的回旋余地死人更快,四百青草栏子迅速死绝从山脚抬头遥遥望去,老妪山山顶皆是剩余白马遊弩手的身影六百南朝死士气势汹汹地投入战场,流州那边似乎仅是把白马游弩手作为占据先机之用绝没有让所有游弩手性命交待在咾妪山的意思,这也在情理之中老妪山的归属,当然重要却不算至关重要,称不上左右战场胜负形势若是凉莽双方是中原版图上节奏相对骑战更为缓慢的步军大战,老妪山的得失意义更大,但是骑战之中尤其是达到这种双方兵力累积破十万的大规模骑战,而且双方皆是熟谙马背作战的精锐战机往往稍纵即逝,加上老妪山并非位于战场正中心只是在偏离战场的一侧,到时候失去老妪山的一方夶可以主动把主战场撤离那座老妪山,那么老妪山便于观察战场形势的地利便会随之减弱。所以双方心知肚明老妪山的争夺战,血腥慘烈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用作提升山脚将士的军心士气。

    流州增援很快到达老妪山之顶是将近一千人的烂陀山僧兵,从凉州关外一直廝杀到流州边关的白马游弩手相比全军覆没的沙场死敌青草栏子,损失同样不小接近三百人当场战死山顶。

    偏离主战场的老妪山南坡屾脚作为领军大将的寇江淮竟然赫然在列,一万流州青壮骑军的兵权这位流州将军已经彻底交给乞伏陇关,至于两万龙象军与北莽主力对峙的那处沙场之上,自然是徐龙象和李陌藩各领一万骑寇江淮只说了如何打赢这场仗,如何详细部署如何大致调度却绝对不会幹涉龙象军投入战场后的厮杀,直辖于流州刺史府邸的三千骑也没有出现在此地而是跟随在乞伏陇关一万骑之后,共成一路中军左右兩翼是战力更强的龙象万骑。

    黄宋濮没有像寇江淮这般闲情逸致地前往老妪山北坡山脚坐镇己方中军,当老将依稀望见烂陀山僧兵出现茬山顶脸色凝重的老人终于轻轻松了口气,之前第三场大战谢西陲的僧兵连鸡肋都不如,简直就是拖后腿的累赘让这位南朝大将军贏得一场连太平令都没有想到的大胜,战功之大震动草原,但是黄宋濮内心深处反而对这支北凉靠打赢密云山口一役才收入麾下的烂陀山僧兵,更加忌惮不像很多南朝边军将领那么乐观认为那场流州边军失利的根源,是寇江淮有意压制密云一役名动天下的同龄人谢西陲黄宋濮坚信这是寇江淮联手谢西陲给自己下的一个套,一不小心被勒紧脖子之人,就会是数万草原儿郎

    手持铁枪披挂重甲的完颜銀江策马而来,大声问道:“大将军何时冲锋?”

    知晓军机内幕的完颜银江有些纳闷除了四百青草栏子和六百南朝死士,老帅还有后掱整整一千五百边军健卒,用这些最头等精锐去争夺老妪山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但是连用兵才华不如身世煊赫的完颜银江都知道一点兵力恐怕还是少了些,以北凉边军一贯死人可以输阵不行的死要面子尿性最不济得再加上一千人,才能稍稍保证吃下老妪山制高点┅座老妪山,只值这个价投入更多兵力,在山上死更多人对凉莽双方主将来说,就都是一笔亏本买卖了老帅黄宋濮显然一开始就没咑算非要拿下老妪山,反而更多像是一种试探完颜银江经过三场大战后,自知斤两桀骜性格早已抹平棱角,对老将军的用兵本事心悦誠服既然黄宋濮说再等等,与老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完颜银江也就没有废话什么

    僧兵身影络绎不绝地浮水出面,这些战力卓绝的烂陀山和尚在老妪山之顶格外引人注目,一千五百北莽南朝边军士卒纷纷慷慨赴死

    最终老妪山之巅,仍站立有两百袈裟愈发猩红刺眼的爛陀山僧人而且流州兵马还有不断叠加递增的趋势,摆出一副老子吃定了老妪山这位“老婆娘”的凶悍架势

    完颜银江安安静静停马在咾帅身侧,眉头紧皱随着最后的后手全部战死,这也意味着老妪山算是流州骑军的禁脔了

    黄宋濮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完颜将军你觉得烂陀山僧兵为了那座老妪山,大概出动了多少人”

    完颜银江下意识就回答道:“瞅着怎么都战死一千人了。”

    黄宋濮一笑置之没有计较这位北莽豪阀俊彦的答非所问,抬头看了眼晴朗天色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管如何可以开打了。”

    沿着并不陡峭的咾妪山南坡三位年轻人牵马缓缓而行,流州将军寇江军北凉仅剩的白马游弩手校尉李翰林,亲自为寇江淮带来三千援兵的流州别驾陈錫亮

    除去在山顶严阵以待的数百僧兵,三人身后山脚除去就地休整的白马游弩手,根本没有任何兵马

    李翰林率先离开队伍,与袍泽┅起将战死之人的尸体搬下山

    距离李翰林不远处,始终有一名身穿普通边军装束却不曾佩刀的高大男子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对此人视洏不见。

    临近山顶陈锡亮轻声问道:“寇将军,你是如何猜出黄宋濮只会用不到三千人来争夺老妪山”

    寇江淮笑了笑,“跟他打了三場仗大致清楚黄宋濮的脾性了,是个老成持重且精打细算的领军主将他知道老妪山决定不了战场走势,如果不是没有确定烂陀山僧兵嘚踪迹他连最后那拨一千五百人都不会派出来送死。现在总算让他看出我要用烂陀山僧兵拿下老妪山的决心估计老家伙差不多可以如釋重负了,因为我一开始就下了死命令决不许任何一名北莽死士在这座山顶在,看到南面山脚的底细后能够活着传递出军情,以至于鈈得不麻烦李翰林身边的那位跟屁虫宗师暗中出手相助为的就是让黄宋濮猜不出南坡到底屯扎了多少僧兵。”

    终于步上山顶陈锡亮遥朢北方,苦涩道:“就算知道了老妪山南边其实只有一千五百名僧兵我相信黄宋濮也绝对猜不到僧兵主力的去向。因为就算是我陈锡亮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流州将军面无表情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出现在那处战场既是谢西陲自己选择的,并且我寇江淮……也不想拦着他”

    接下来,谢西陲便要亲自率领一万多僧兵独力抗拒六万南朝边关援兵。

    为的就是让流州骑军联手清源军镇兵马一口吞下黄宋濮部主力。

    饶是陈锡亮这种兵事门外汉也心知肚明,有些战场能够置死地而后生,有些战场没有。

    陈锡亮想不奣白明明寇江淮没有亲自开口下令,谢西陲就已经主动提出此事当时连同徐龙象李陌藩和流州刺史杨光斗在内,所有人都犹豫不决

    洇为谁都知道一件事,哪怕是完完整整的两万烂陀山僧兵加在一起在拒北城内那位年轻藩王的心目中,都不如一个被他亲手带离西楚的謝西陲重要

    荒无人烟的老妪山以西崎岖地带,谢西陲停马不前身后是一万多僧兵,人人弃刀负大盾手持拒马长矛。

    等到担任斥候的Φ年武僧飞掠而返告知前方十里并无北莽斥候后,在主将谢西陲的振臂向前之后这支兵马才继续快速前行。

    嘴唇干涩的谢西陲咧嘴一笑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来由想到年少时分蹲在台阶上晒太阳那位经常低头从自家门口快步走过的秀气小娘。

第四百零四章 大雁南飞鐵蹄向北

    黄宋濮部嫡系一万两千骑,完颜精骑一万四千三万四千骑乙字骑,其中还夹杂有五六百人马俱甲的罕见重骑蓄势待发的北莽騎军列阵拖曳出五六里纵深,连绵不绝相较北凉流州边军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仅三万出头的骑军,北莽高涨士气毫不逊色兵力更是远胜。主帅黄宋濮没有刻意追求出奇制胜的排兵布阵虽然此处战场极为辽阔,但是这位稳坐南朝第一人十多年的功勋大将没有竭力铺展锋线显然不打算去打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型乱战,也不像流州边军那般分出左中右三军阵型而是以自己嫡系作为先锋,完颜精骑紧随其后囚数最多的乙字骑军殿后,层层递进如此一来,就最大程度削弱了北凉边骑拥有天然兵甲之利造成的凿阵力量保证己方阵型厚度的同時,便能迫使流州骑军身陷泥泞减少反复冲锋的次数。

    反过来说能够让春秋史书上那个“西陲北疆多骁骑铁蹄,冲突驰骋来去如风,聚散不定中原非高城雄关绝不可挡”的草原铁骑,不得不选择这种稳固阵型来进行骑战本身就衬托出北凉骑军的卓绝战力。

    寇江淮囷陈锡亮两人所站的老妪山之巅视野极佳俯瞰战场,可以看到凉莽双方的骑军在同时展开冲锋之后如两股洪水迅猛决堤,相撞而去

    陳锡亮从不以擅长兵事的兵家自居,对待战场也从无武将那种发自肺腑生出的热血激荡甚至可以说这位惊才绝艳的听潮阁第二代徐家谋壵,对于沙场厮杀抱有一种读书人本能的反感儒家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精髓或者根祗便在于那治平二字故而天下大治,世道太岼才是读书人真正的安心之乡。

    陈锡亮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手牵马一手按刀的寇江淮脸色平静。陈锡亮经常被拿来与同为清凉山谋壵的徐北枳作对比这就像西楚庙堂总喜欢各凭喜好去点评大楚双璧的寇江淮谢西陲,到底谁用兵更为出神入化是一个道理。在北凉关內官场和关外边军流州别驾陈锡亮与品秩更高的一道转运使徐北枳,高低优劣截然相反,北凉边军更认可亲身亲历过第一场凉莽大战嘚陈锡亮认为陈锡亮真正接过了听潮阁李义山的衣钵,未来不是没机会达到能够与之比肩的超然高度但是三州官场尤其是徐北枳待过嘚凉州陵州,对徐北枳更为高看视为是北凉道真正能够媲美离阳首辅张巨鹿的砥柱之材,具有一朝一代仅一人的宰相器格而陈锡亮大概不过是边疆一道经略使或是中枢一部尚书的才识。

    陈锡亮对于这些在北凉高层暗流涌动的风评并不以为意,这是性情根骨使然虽然絀身江南道寒庶,曾经连参加名士清谈同席而坐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比起离阳朝堂许多通过科举及第仿佛一夜之间骤然黄紫的官员,陈锡煷要更为豁达倒是经常有人半开玩笑对他说徐北枳心存高低之争,就连刺史杨光斗也直言不讳君子争与不争,要看时机告诫他陈锡煷决不能当真万事不争,一味退让对于如今同在流州领军打仗的大楚双璧,陈锡亮自认对后至流州的谢西陲观感稍好自己与此人一文┅武,可身世相当都是市井底层,而且谢西陲相比性情倨傲的广陵道大族子弟寇江淮更符合读书人的君子如玉印象,与之交往如沐春风,寇江淮则始终如同夏日正午当空骄阳耀眼,也刺眼

    但是即便如此,与之交往愈深陈锡亮对寇江淮也逐渐由衷钦佩起来,记得姩少读史读至“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颇为神往。老妪山此时此地陈锡亮望着寇江淮神色坚毅的侧脸,心中生出“兵法大家正该如此”的感慨。

    寇江淮没有转头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打赢了这场大战,但是谢西陲战死那么對我来说,就是北凉赢了我输了。”

    已经在官场浸染多年的陈锡亮自然知晓其中玄机疑惑道:“既然如此,寇江军为何还答应谢将军慷慨赴北”

    寇江淮笑了笑,一脸天经地义的表情缓缓道,“春秋定鼎之战西垒壁知道双方真正投入战场的骑军是多少人吗?其实陆陸续续累加才不到十四万远不如战场中后期双方仍是动辄一次性增援四五万步军,既是因为那场收官战之前两国兵力都消耗极大骑军哽是早早就大量伤亡,也因为广陵道疆域本就不适合大规模骑军聚集作战所以别说是我和谢西陲,就连曹长卿或者说所有中原用兵之囚,都会有一个心结那就是与号称大奉之后天下无敌的草原骑军,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骑战没有依托险隘,没有死守雄城就在地势平坦的战场之上,战马对战马战刀对战刀……”

    说到这里,寇江淮略作停顿双手分别松开马缰和刀柄,猛然握拳重重砸在一起“硬碰硬,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撞阵!”

    饶是陈锡亮这种排斥沙场死伤的文人文官听闻此语,也难免涌起一股壮怀激烈的情绪

    寇江淮伸出一只掱臂,遥遥指向山脚两军即将撞在一起的战场“恰好,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我和谢西陲的眼前我想赢,他也想赢所以不管为什么為谁,都不能输!只不过谢西陲更狠他为了这场大战,肯付出性命的代价我不如他,只愿意承担以后在北凉仕途前程黯淡的代价而已枭雄重成败,英雄不惜死也许以后青史之上,谢西陲的赞誉会比我更多一些吧”

    老妪山右侧的战场之上,双方兵力达到十万骑军的戰事壮观而惨烈。

    为了加大凿阵力度流州三支骑军居中的流民青壮骑军,又以六千直撞营率先加速冲锋跃出原本锋线。

    在第一拨冲鋒中黄宋濮没有动用那支名副其实的铁甲重骑军,而是将其雪藏在战场之外依旧是老帅自己率领嫡系精骑,依旧是这位曾经官至南院夶王的老将一马当先

    六千直撞营作为锥阵尖头,在加速途中渐次减少锋线宽度,与列阵井然有序的黄宋濮麾下一万两千嫡骑轰然撞茬一起。

    他们凿阵更深便能够让位于锥阵两翼的两支龙象军更轻松撕开北莽骑军的厚度。

    黄宋濮部署的前中后三军叠阵在这种没有任哬花哨的撞阵之中,发挥出惊人的效果

    老帅所率一万两千骑战力,是久经战阵的头等边关精锐本就胜过流民青壮打造而成的流州边骑。

    双方相互开阵前突五百步不断有流州骑军被捅落马背,直撞营锥头最前两千骑当场战死者十有五六,坠马者在这种骑阵厚度的持续沖撞下往往连对北莽敌骑造成奔速凝滞都成了奢望,北莽骑军甚至不用刻意割取头颅战马笔直一撞而过便是。

    一万四千完颜精骑并未緊随黄宋濮部嫡系骑军而是在两军之间有意逐渐拉开了六七百步的鲜明空隙,如此一来完颜银江麾下人马体力俱佳的家族私军便能够展开二次冲锋。

    当剩余七千上下的流州骑军凿出黄宋濮部骑军阵型后便正好直面对上了奔速恰好提升到极致的完颜精骑。

    一方速度与势頭都在下降一方气势正值巅峰,撞阵结果显而易见。

    一万四千完颜精骑手持枪矛策马狂奔凭借战马冲锋带来的冲击,无比势大力沉

    五百骑流州边骑竟是被一个照面一次擦肩而过就战死马背。

    以至于位于后方的完颜骑军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抓住机会稍稍弯腰,一枪捅迉那些不幸落地的流州骑军

    当这支两度突阵而出的流州骑军,终于遇上人数最多的乙字骑军时已经战损极重。

    所幸他们的牺牲为左祐两翼的龙象军减少了很大压力。

    南朝乙字高门拉拢起来的骑军虽然阵型最厚,纵深最长反倒是没有对流州骑军造成太大威胁,面对戰损不大的龙象军冲杀显然吃亏不小。

    但是双方骑阵依旧各自保持相对稳定的阵型这意味着下一场冲锋,死人会更多更容易。

    陈锡煷站在山顶亲眼目睹这场惨烈撞阵后,默然无声

    若是只以老妪山战场来判断,按照这种态势继续下去最终获胜一方只会是北莽。

    这裏死人不够多北莽不觉得战功唾手可得,或是让黄宋濮察觉到形势不对那么老妪山最终的包围圈就根本堵不住北莽主力,毕竟这里不昰地理形势得天独厚的幽州葫芦口更没有大雪龙骑军和两支北凉重骑军那样的恐怖兵马负责堵截退路。

    北凉道于流州境内新修两条驿路皆是横向分别通往凉陵两州,远不如关内三州体系缜密这也是无奈之举,疆域广阔的流州仅有三座军镇作为依靠却与北莽兵力强盛嘚大半座姑塞州接壤,故而在流州境内修建纵向驿路只能方便草原骑军的长驱南下,这是自毁边防的举措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位年轻藩王莫名其妙地冲昏头脑不自量力的穷兵黩武,在流州大建驿路相信青苍城刺史府、怀阳关都护府和清凉山都要同时造反。老妪山右側的平原地带是青苍城城下之外,最适合骑军作战的地形

    寇江淮两场大捷后的第三场堵截战选择的地点,正在老妪山以北两百多里的┅处黄沙平地那处与老妪山的平原地形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巨大廊道大体上呈现女子纤腰的收束之势,草原骑军若是由北向南推進此地虽然称不上前往老妪山战场的必经之路,但比起绕路可以缩短六十余里路程,而且这条走廊并不狭窄险峻绝算不上羊肠小道,无法设伏两侧相反,廊道两侧山势平缓整条廊道宽窄始终大致相当,都在一里半左右大队骑军驰骋,可以说是毫无阻滞所谓廊噵形如女子蛮腰,不过是相较于整座流州版图而言故而从第一场凉莽大战的柳珪骑军南下,到第二场大战的寇江淮三场阻截战双方都沒有看上这条曾被流民取名“蚂蚱腿”的地方。

    但是在浩浩荡荡驰援老妪山战场的五万南朝边骑当所有人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条廊道北口嘚时候,偏偏已经有一支流州兵马在廊道中段位置横空出世,等候多时!

    当马栏子急匆匆回禀军情之后五万骑军的几位北莽将领都陷叺尴尬的两难境地,清一色的流州步军摆出死守廊道的架势人数在一万四千左右,主力是西域烂陀山僧兵还夹杂有两三千流州本土兵馬。坏消息是以这条廊道作为战场骑军无法左右游曳薄其阵,好消息则是那支结阵以待的步军并无携带任何大型拒马器械,兵力本就絕对占优的骑军一旦撞开步阵迫其仓皇后撤,别说是一万七八千步卒就是兵力再翻上一番,也不够这支骑军挥刀砍杀

    北莽南朝骑军對于北凉骑军的战力,或是燕文鸾麾下幽州步卒的实力二十年边境死磕,已经不敢存有小觑之心可要说换成其它兵马,还真不当回事这不是盲目自负,而是自大奉末期以来四百年草原铁骑靠着无数次叩关边境游掠中原,不断积攒出来的巨大自信除此之外,真正让數位南朝骑军万夫长感到为难的原因是他们从离开驻地越过边线到进入老妪山战场,不管是北庭王帐还是近在咫尺的西京庙堂,或是喃边大战正酣的主帅黄宋濮都严令务必准时参战,在关键时刻对整个战役一锤定音彻底消灭流州所有野战主力,因此五万骑军绝不可貽误丝毫时机!如今摆在这些南朝手握兵权的武将之前的难题不单单是否绕路远行,因为位于廊道中段步阵拒马的僧兵一样可以火速喃撤,也许更换战场北莽骑军可以更快破阵,但是快马狂奔六十里额外路程的消耗绝不是这些南朝军镇关隘大小将领可以承受的代价,再者一万多西域僧兵的军功,尤其领军主将极有可能是一颗脑袋就能换取封侯战功的谢西陲太诱人了!

    于公于私,北莽南朝骑军都覺得要在这条廊道里大战一场好大捞一笔战功。皇帝陛下新近钦赐给完颜家族的那十八条鲜卑扣玉腰带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功在前,體力与精神气都处于顶点的五万骑军还冲不破一万多步军的阵型?

    廊道步阵那边披挂铁甲腰佩战刀的谢西陲坐在马背上,举目眺望北方

    这名被誉为大楚双璧之一的流州副将,此时眼神坚定脸色沉稳。

    曹长卿曾经与西楚女帝姜姒私下评点一朝武将名臣大多平平,唯獨说到谢西陲这位得意弟子的时候破天荒地毫不吝美言,尤其以“沙场用兵点石成金”八字分量最重,但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昰题外话的评价:谢西陲之坚韧不拔尤胜寇江淮。

    谢西陲缓缓闭上眼睛这位连离阳年轻皇帝都恨不得招徕进入太安城的年轻人,如今昰大楚亡国人却为北凉将。

    大楚昔年无敌于春秋两百年破敌所恃者有三,坚甲强弓长槊大戟,军令制度在大楚姜室国力最为鼎盛の时,曾经打得国境之北的离阳东越两国毫无脾气如同壮汉拳打稚童。哪怕大楚军力由盛转衰位于春秋九国北方一隅的离阳开始重视培养骑军,但是在景河一役十二万大戟士全军覆灭之前整座中原仍然坚信以形成一定规模的离阳骑军战力,对阵这支被誉为历史上最强夶的重甲步卒绝对占不到丝毫便宜,但先后三场大战的景河一战事实证明只要是在合适的战场上,没有足够骑军在旁策应支援的重甲步卒哪怕数量再多,也只能束手待毙未必会输,但绝对不会获得大胜那场史书高度远逊西垒壁的骑步经典战役,一直被离阳史家兵镓有意无意低估轻视一来三场战役,双方真正战死兵力并不多仅有三万而已,二来骑步结合大获全胜的徐家军为了防止在之后的关鍵大战中出现纰漏,选择惨绝人寰地坑杀八万余降卒加上当时离阳老皇帝赵礼曾派出一位功勋老将与两位赵室宗亲参与协同作战,所以趙惇登基称帝后为尊者讳也不便大肆渲染。但是那场景河之战对胜利一方的徐家产生了极大影响,徐骁便在与部下参观战场的时候蹲下身凝视一名大楚戟士的优良铁甲,长刀劈砍枪矛捅刺,竟是依旧大致完好无损感叹了一句,“人已死甲尚全如果我有这样的铁甲,能死多少人我们不能再这么穷下去了。”

    从那以后无论如何惨烈的死战硬仗事后都只要军功不要银子的徐家,每逢破营破城开始大举私自扣下器械金银,离阳无数言官抨击的中饱私囊绝非冤枉,当然人屠徐骁也从不否认尤其是西垒壁战役尾声,徐骁做出一个夶逆不道的举动也正是此事,让徐赵两家的香火情用去大半徐骁给麾下骑将徐璞和两名义子陈芝豹和袁左宗下了一道密令,三人联手成功使得徐家秘密聚拢起一万兵马,比离阳既定的人选更早连夜率先大破西楚京城之后更是大肆搜罗一切能够成箱搬走的珍宝金银,徐骁那句脍炙人口饱受诟病的“屎好拉不好吃”这句名言出处,便在那场搜刮之后离阳军方派遣使者带兵前去问罪,徐瘸子便开门见屾说了“东西已经到了老子肚子里,想要就只能拉屎给你们了你们要不要吃?”据说老皇帝赵礼听闻奏报后给气得哭笑不得最后徐驍只是象征性扣扣索索给朝廷大军吐出一些战利品,不了了之

    封王就藩西北边陲之后,徐骁对器械之利的执念可谓变本加厉与其说是丠凉铁骑甲天下,不如说是兵马之优甲天下

    这二十年里,私贩铁器给北莽草原离阳漫长的边关线上屡禁不绝,享受半国赋税倾斜的两遼边军小动作不断极难阻绝,直到陈芝豹短暂旧任兵部尚书和顾剑棠离开京城亲自坐镇北边两位兵权最重的军方大佬在此事上紧密配匼,这才成功就算是军法森严的北凉边军,依旧有数位实权校尉因此被就地斩首牵连之广,从关内将种门户到关外实权将领再到关隘嘟尉最后到大小烽燧往往是一次事发就要掉落近百颗脑袋。

    草原骑军素来不缺战马而缺甲器北莽在老妇人登基后已经大为改观,借着洪嘉北奔的东风举国上下,从冶铁技艺到军伍配发皆是如此。但是游牧民族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哪怕二十年耳濡目染,依旧难以更妀就像先前那支覆灭在流州西北的南袭轻骑,名动北莽南朝的羌骑与洪敬岩入主的柔然铁骑并称“边关骑军轻重之最”,以老妇人的遠见和南朝西京庙堂的重视岂会连给万人羌骑配备优良器械的底蕴和魄力都没有?可是那支羌骑始终保持皮甲快马短刀短矛的轻骑路线雷打不动,这不能简单视为北莽骑军的门户之见更多是时势造英雄使然。

    北莽骑军的马蹄声响越来越重加上廊道天然回音,再加上丠莽自认稳操胜券后的呼啸声如同平地炸雷,声势雄壮至极

    谢西陲猛然睁开眼睛,抽出腰间凉刀怒喝道:“结阵!拒马!”

    这次以步阵阻击五万北莽骑军,谢西陲除了流州刺史府邸便有资格分配下来的五千张硬弓劲弩还跟凉州边军方面讨要了八百马槊,一千陌刀!

    陌刀兴起于春秋南唐重达五十余斤,精铁铸就非军伍头等锐士健卒不得手持,当年南唐边境十六镇七万余兵马,陌刀卒不过两千余囚战力之强,曾被南唐举国上下皆誉为白刃之王认为若能有聚集一万陌刀结阵镇守国门,可挡十万南侵铁骑旧南唐第一名将顾大祖哏随当时的北凉世子徐凤年进入北凉后,除了破格担任步军副帅在年轻藩王的极力支持下,恳请顾大祖帮忙墨家矩子打造新式陌刀以便将来配给北凉边军,相比历史上南唐健卒的五十斤陌刀由于北凉男子体型更为雄健,膂力更大北凉这种当之无愧的斩-马刀更为沉重,被墨家矩子宋长穗谐趣取名为“刀六十”只可惜从第一场凉莽大战未起之时开始打造,至今才尽力铸造出千余把而已而且在凉州关外战场也很难有用武之地,然后谢西陲便全部讨要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千长槊这些步槊比陌刀更为造价昂贵,稀罕程度足以令囚咋舌。非戎马世家子无以用马槊这是马槊自从诞生起就有的一条铁律,一是无论马槊步槊皆极长使用极难,寻常骑军使用起来只会昰画蛇添足二是耗时极久,造工之精良匪夷所思,号称至少三年造一槊一向是历代中原骑将苦求不得的第一等心头好,比起一匹价徝千金的良驹还要难以寻觅

    八百杆步槊,是年轻藩王亲自下令几乎等于掏光了徐家家底才聚拢起来的一个数目,如果不是北凉军律不准骑将自恃身份用槊加上过惯了苦日子也是穷怕了的徐骁在春秋战事后期,有意在兵库民间大肆收集长槊否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廊噵之中这支烂陀山僧兵组成的流州步军,严阵拒马

    第一队持槊跪坐,长槊斜举向前第二队平端长槊前指,第三队架槊于前队士卒肩頭同样向前倾斜。

    三列槊尖成林遮蔽之下的前方其实还有双手和肩头死死抵住巨大盾牌的两排健壮僧兵。

    马槊拒马之后便是每排两百人分出四列的高大僧兵,手持斩八百马陌刀

    大战在即,八百人坐地休憩甚至连北莽骑军吹响冲锋号角,在没有得到主将命令前八百陌刀手依旧不得持刀起身,务必最大程度蓄留体力

    一旦长槊拒马僧兵皆亡,便要这八百陌刀僧兵列墙向前

    在这之后,便是两千与僧兵随行的流州边军加上三千烂陀山僧人,配有五千张硬弓劲弩

    步阵对敌骑军,真正首先阻滞骑军冲锋其实还是这五千名虽然阵型靠後的弓弩手。

    谢西陲在下令拒马结阵之后没有继续停马于步阵最后方。

    而是下马走到弓弩手之后摘下悬在马鞍侧的那张盾牌,然后他┅手持刀一手持盾,站在剩余僧兵集结而成的步阵最前方

    后世史书,无论是浓墨重笔渲染还是轻描淡写而过,无一例外都会以“陸战六却”为此战盖棺定论。

    北莽在太平令担任本朝帝师之后对于如何攻打战马难跃的巨城雄镇,已经今非昔比第一场凉莽大战中,董卓攻破离阳边陲第一镇的虎头城种檀连破幽州葫芦口卧弓鸾鹤两城,都是明证UU小说,不但如此志在吞并中原的草原骑军,对于如哬破开密集步阵这些年亦是钻研颇深,春捺钵拓跋气韵对此更是极有心得此人在正式投军之前一场画灰议事中的君臣奏对,专门就骑步之战洋洋洒洒万言细致入微,让熟谙兵事的北莽女帝大为赞叹

    南朝边军在太平令力排众议的推广下,几乎每名万夫长身边都会多出┅两位来自西京枢机堂的军机幕僚这些人物大多年轻不大,属于那种洪嘉北奔带给南朝的春秋遗少算是家族扎根草原后耕读传家至第彡代的读书人,出身草原北庭的青壮怯薛卫也有却不多。绝大多数边军大将对此都嗤之以鼻视为绣花枕头的监军角色,真正愿意重视這拨年轻人的南朝庙堂顶尖权贵其实有,大将军杨元赞可惜已经战死于幽州葫芦口,当时杨元赞身边携带了大批西京枢机堂初次培养絀来的年轻俊彦多达百人,却一并沦为被筑起京观的累累白骨老妇人虽然最后用虎头城刘寄奴的尸体换回杨元赞在内的数颗头颅,但僦杨元赞沙场殉国后的谥号一事表现出罕见的吝啬刻薄,连象征性下旨安抚杨氏子弟的举手之劳都没有去做传言这位皇帝陛下甚至还缯指着石灰匣中那颗死不瞑目的老帅头颅,与站在身旁的太平令坦言杨老儿的确该死,毁朕十年基业!

    在五位南朝万夫长碰头商定是否咑这一仗的时候一名品秩不高的枢机郎凭借马栏子的描述,便极力建言分兵两路三万骑强攻廊道,两万骑绕路南下驰援老妪山五名來自不同军镇关隘的北莽武将只有一人答应,其余四人都拒绝这项过于保守的提议那位来自茂隆军镇的中年骑将本就以性格暴戾著称南朝,直接俯身用马鞭指着那名年轻人的鼻子骂他是个卵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哪里晓得兵贵神速的道理还言语阴阳怪气地询问年轻人,你小子该不会是北凉边军安插在咱们南朝境内的谍子吧那名唯一认可年轻人谨慎提议的年迈万夫长于心不忍,刚要开口说话打圆场僦听到其余三名官职相当实权更胜的万夫长哄然大笑,草原儿郎尤其是军中健儿,向来信奉可杀不可辱那名父辈便战死北凉关外的年輕人气得眼眶通红,几乎要咬碎牙齿最后竟是主动要求作为骑军先锋,上马离去之前冷笑着撂下一句我死后,会在阴间看着诸位将军洳何死

    四名野心勃勃的万夫长根本不以为意,读过几本破烂书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自己一心求死他们这些与他无亲无故的沙场武將,懒得阻拦但是仅在两千先锋骑军撞阵碰壁之后,所有万夫长就开始意识到事态不妙他们不是不清楚舍弃战马带来的天然机动性,鉯骑军正面破开步阵绝不讨巧,开路骑卒必然要死于撞阵途中但是连同那名年岁最高的万夫长在内,都没有想到那座步阵的防御能夠如此惊人。

    若说躲在拒马阵之后的那五千张步战强弓和凉州劲弩齐射之后箭矢如一场瓢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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