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晚风的镜头,你永远有自由。是什么意思?

       刘耀文在初春冬末时坐上开向北方的绿皮火车。最流行双肩包单肩背着,他们年轻人管这叫潮,耳机塞的新款耳机堵不住车厢里唾沫星子,空气也是潮。

       其实是有太阳的,他一面冷的拧红了自己的手板心,又觉得被白卡卡的天上那个突兀的太阳烫出一个洞。有点奇怪的比较,但他为自己的天马行空而喜悦。他短暂的因为自由而快乐了一把。

  他听见临过道的人说,“对啦,冬天里的太阳就是最会骗人的。然后骗你高高兴兴的拥抱它,它回馈的都是生人勿近的冷空气。是挺没意思,但,还是有点意思的嘛。”

  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刘耀文撇过头看一眼,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又很快收回视线。窗外是白色。远方的电线杆孤零零的站一排,被线拴着连着,地里雪也没完全化,树上白的黄的褐色的,独独看不见春日的绿色,以及偶尔飞过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

  那人是在打电话,刘耀文扭过头看声音的来源。很白,很白。而且很瘦,拿着手机的手几乎能看骨骼,透着浅浅的青色,关节被冻的发红。他看着他的脸,标致丹凤眼像两条银色鱼,狭长却不窄,不显媚倒平添几分英气。看着是大学生,刘耀文搓了搓手。

  真的倒霉。随便买了一班火车,没带够衣服,对面收音机外放的音乐声不大,但他听不见自己耳机里的Beyond。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不愿爱得这么没有答案结局

  什么玩意的歌词,写的牛头不对马嘴。情啊爱啊,琐事那么多全是现代人吃饱了撑的。刘耀文烦躁的拔掉耳机,看铁轨一点一点的向后方跑去,一条回不了头的天梯。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在距高考还有四个月不到的某天突然觉得时候到了,随便从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从老妈钱包里抽了几张现金,外带一行李箱的册子习题。临走前和银行卡相视许久,最后还是留在玄关。

  对于他要流浪这件事情,老妈又气又掉眼泪,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儿子从小到大哪让自己操过一点心,怎么就在高考前几个月,分不清主次,异想天开的脑子发病。这一趟玩下来,高考也别靠算了。老头子倒无所谓,他俩在家就得吵,如果刘耀文愿意告知走的准确时间,他甚至都愿意把火车票买了请他赶快滚。

  公子爷做习惯了,总也要体会艰难人生。但他姐在电话里有一句话没说错,蜜罐子里泡大的小鬼,逞强的资本你还没有挣得呢。才刚坐四个小时,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做好攻略。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心想,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好准备。

  刘耀文随着人潮被挤出火车站,抬头却只能看见寂寥远大的天。其实一个人真的很好吗?或许真的吧。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或许他现在最需要为之折腰的,就是在郑州零下一度的深夜,找一家不贵的宾馆,熬过他并没有多期待的第一夜流浪。

  他没有抽过烟,含糊随便挑了个没听过的牌子,学着以前他们班的差生代表,哪知道深吸一口呛得脖子通红,连眼尾都被勾勒出绯红,差点呛出眼泪。这就是香烟,好难闻的味道。

  “没有抽过吧,可以抽细的。”旁的马嘉祺递过一根细烟,嘴里也咬着一根没点燃的。刘耀文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尽,眯眼才看清是火车上隔一个过道的男人。他摁灭方才点燃的半根烟,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男孩秘密被撞破的羞耻。

      他遂掌握主权,说,“你这个人好玩,别人都跟我说抽烟有害健康啊,你这怎么还教唆呢?”刘耀文笑笑,但还是接过那根香烟,道了谢。

  “如果有不抽的必要,那谁会碰呢?”马嘉祺声音通透明亮,听不出一丝烟味。

  “听口音南方来的?”他问。   

  “来旅游的?” 

  刘耀文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少抽为好。马嘉祺。本地人。有需要可以找我。”客套的话题结尾,他连名片都没给。但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个——小孩、应该是小孩吧。总之他不好意思的叫住马嘉祺。

  “哎,那个” ,刘耀文“我想问,可以去你哪里,住一晚吗?”  

  马嘉祺没听懂,但他看见刘耀文紧张的睫毛不安分的乱颤,像眼皮也会冷,被冻的不知所措。他看着眼前的男生,也像淋了雨找不到回家路的大狗狗,像他养了好几年亲手送走的边牧。狗狗会冷吗?马嘉祺想知道。啊,原来是只找不到家的狗狗。

  “走吧小孩,请你喝一杯去。” 他软下心,刘耀文灯光下的眼睛眨了眨,马嘉祺才发现他笑起来会有饱满可爱的卧蚕。“谢谢小马哥——我会好好报恩的!”

  那么,今天我捡到一只小狗,把他带回家。

  “小马哥,这是你的店?”刘耀文跟着马嘉祺,哥特式的Insomnia night花体字别在门槛,左下角镶着两颗挨着的草莓。就算歇业了四个月,看起来还像十八九岁的pretty boy,活力。

  “很小,楼上是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我大学还没毕业,所以没有东西招待你。这是菜单,随便点吧今天。”马嘉祺调好室温,选择了一个明亮的色调光带。“不过你成年了吧?”他不笑的时候脸上没有涟漪,刘耀文默默在心里比划白纸一张。

  “今年十八,六月高考。”

  “挺好的,祝你顺利。”

  话题快聊不下去了,刘耀文抓抓头发,觉得马嘉祺和他前十八年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为什么不好奇呢?为什么不问为什么呢?人家都觉得荒唐怪异,怎么马嘉祺就会理所当然的搅冰块呢?  

       刘耀文没喝过酒,目光自然落到甜品一栏。他有点羞愧,觉得自己枉做个男人。“要一个那个啤酒味的梨子吧,我还不知道这什么味道。”

  “店里没有梨啊,你在看什么?”马嘉祺凑过去,最终循着刘耀文的指尖,戳着四个大字。

  马嘉祺笑了,笑的眼角不是刻板的笔直,皱皱的纹路把他的眉厉锋似乎磨平不少。“这是士多啤梨呀耀文,就是香港那边叫的草莓。”他说话的时候还在揉下巴,连音调也抬高了好几分。虽然刘耀文尴尬的耳根子发烫,但看马嘉祺笑,他也笑。

  他心里默默念叨,马嘉祺叫我耀文。

  新鲜草莓是没有的,马嘉祺觉得,这个还没高考的男孩笑起来脸红红的样子,就是圆鼓鼓的士多啤梨。

       马嘉祺不准备和他睡一起,他有备用折叠床,但刘耀文尾音拖长一点说,小马哥,我会很怕一个人睡觉的,马嘉祺只好同意,捞起枕头就去。他心里门儿清,这人,怕不是想家?

  与刘耀文不同,马嘉祺不习惯两个人。他从小就是一个人,今天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小孩,跟他差不多的个子喊他小马哥。他怎么会同意呢。他怎么可能会带陌生人回家呢。一定是湿漉漉的眼神太会骗人,让他欲罢不能。

  他想着。一只腿架到他自己的腿上,刘耀文侧了个身,胳膊挂住他的脖颈,手指还在他皮肤上停留。马嘉祺不敢挪动,只能小心翼翼的移开他的手,要不了两分钟他的整个身子都压过来了。

  他扭过头看小男孩微张的唇,心想怎么第一次到别人家就这么放得开。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啊,马嘉祺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的抖了起来。 

  第二天刘耀文问马嘉祺,“睡的怎么样?”马嘉祺指着黑眼圈说:“你觉得呢?”刘耀文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弄的?”“那不然是我半夜自己给自己打的吗?”马嘉祺揪着刘耀文一撮毛,“下次再不老实就滚出去自己睡。”

  从这一刻刘耀文看着炸毛的马嘉祺,才感觉和他稍微挨近了几公分。他怨疼疼疼,心里却乐的吐泡泡。

  那以后刘耀文还是抱着枕头照例去马嘉祺房间睡,距离也越靠越近,马嘉祺也越来越习惯被裹住的每一个夜晚。白天刘耀文老实拿题出来写,不会的喊他小马哥——你快过来,马嘉祺无数次被折磨的想脱下人字拖在刘耀文脸上画画。晚上刘耀文充当服务生,从店门口走到吧台,收到的社交信息认证能当店里的背景音乐。

  他们俩第一次敞开心扉是在一个月过后的一次爬山,并排躺在帐篷里,又小又挤,两个人几乎连汗湿的头发都缠在一起。

  “重庆啊,山多。把人环在山里。闷的,还累。所以我喜欢爬山,爬的高一点呢,好像就挣出来一点点,我俯瞰苍生,一隅一粟。太阳光会打在我身上,那一刻我就是光之子。”刘耀文坐起来,眯着一只眼睛比划月亮的大小。

  马嘉祺没有笑他,而是也起身坐的离他近一点,摸摸他绒绒的发尾。“你本来就是光之子啊耀文。”

  刘耀文把手伸向自己的后颈,搭在马嘉祺的手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脖间冰凉凉,猜想马嘉祺一定很冷。

  “不好听吗?”马嘉祺问他。

  “也不是。”刘耀文抓了抓头发,“就是太好听了,很难吸引人吧。俗气一定,才会有很多人喜欢啊。”

  “做自己想做的,耀文。”马嘉祺注意到刘耀文在盯着他,他浅浅的笑着回望。刘耀文却觉得他根本没有笑。“和你一样。我们都被束缚了太久,总得给自己时间缓冲。”

  是这样的吗。所以才不管自己抽烟,所以才不好奇自己马上高考却一个人跑出来玩。所以一次也没有笑自己很笨啊很傻,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吗?

  小马哥,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他想问。

  说真的,他像冬天。刘耀文见到马嘉祺的那一刻就无数次想拥抱他,但马嘉祺冷气场太强大,不容许他多靠近。

  “好了,睡觉吧。明天早上起来还想看太阳呢。”

  “晚安,小马哥。”

  第二天没有看见日出,因为闹钟忘了响,等马嘉祺连拖带拽喊刘耀文起来时,太阳都在天上挂了一个多小时了。“哎呀下次再看啦,总会有机会再来一次,然后陪你看日出嘛好不好。”

  还有很多机会再来的。

  “以后就这样好不好小马哥,我在这给你打工,然后就当你一辈子的小弟。”

  “一辈子的话是不能乱讲的,你会遇到很多人,总有一个可以代替我。”马嘉祺顿了顿,捏了一下刘耀文的鼻子。“然后你就会忘记马哥是谁了。”

  刘耀文躺在硬的没法侧着睡的床里,看非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马嘉祺贴在顶上的夜光星星。他喊他的小马哥看,“那个月亮弯弯的,应该笑的很开心吧。”

  像你的睫毛,笑的弯弯。

  有时候马嘉祺觉得刘耀文不像个十八岁,脱口而出的话和思维好像都来自另一个星球。

  “为什么会很开心呢?”

  “因为我们可以当一辈子好朋友。”

  马嘉祺犹豫了。好朋友吗。一辈子吗。  

       不眠夜的持续没什么人,开在商业中心挣得还不如房租多。小一点的时候他觉得喜欢是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他发现做自己并不能挽救亏本生意。马嘉祺想起刘耀文问他的那个问题。俗气一点,才会被更多人喜欢吧。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被刘耀文听见。

  “小马哥,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要整改一下不眠夜了呢。”

  “是你说要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啊。”马嘉祺没有说话。“做自己想做的啊,等我以后有钱了我来养你。”

  马嘉祺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把灯调的很暗。他打开店里的投影仪,刘耀文乖乖钻到沙发边。文艺片吧,刘耀文看不懂。或者恐怖片,会吓坏bking小朋友。那纪录片,看睡着了也说不定。

  鬼使神差的,马嘉祺选择了《断背山》。刘耀文揉着眼睛问他这是什么电影,马嘉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部震撼全世界的同志片。

  一百三十四分钟。马嘉祺想好了如果刘耀文问起来他就说因为风景好看,因为配乐好听,因为杰克和恩尼斯太帅。但是刘耀文没有问,也没有出声,看完了整整一百三十四分钟的断背山。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说一句话。

  这是在不眠夜,过的第一个,不眠夜。   

  其实刘耀文懂他。他们把不眠夜活成一个小小天堂,在这里他们生活、吃饭、睡觉、谋生,他们在一起。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他和马嘉祺的断背山,叫不眠夜。刘耀文没有说过,他看过两遍的断背山。

  世界这么大啊马嘉祺,我们为什么只能困在不眠夜呢?

  刘耀文凌晨爬起来,抽烟。他学马嘉祺的样子,抽细的。马嘉祺在黑暗里看他,看他头往窗外凑,怕味道传到店里。看他掐灭,扔到垃圾桶。看他整理行李,砸到自己的脚,又不敢叫出声。只能缩在墙角揉,一团小小的黑影。

  马嘉祺就这样看,旁观者看当局者的看。看到早上日出,刘耀文也在看日出。不错,四舍五入走之前好歹也终于一起看到太阳了。

  “嗯。要考试吧。”

  “那我走了我就不回来了。”

  “嗯。你得有自己的人生。”

  “马嘉祺。我说,我们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了。”

  “好,欢迎你下次再来郑州。”  

  一秒。十秒。五十秒。都没有人说话。刘耀文坐在吧台,指着菜单上他不认识的酒名。“来一杯能喝掉记忆的酒。时限三个月就够了。”  

  “可是我已经成年了马嘉祺”,刘耀文抓了抓头发,把刘海捋一点下了遮住眼睛。他想哭的时候,总是会这么做。“我早都不是小孩了。”

  “可是你为什么总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呢?”

  马嘉祺揉了揉他的头,像在摸一只雪绒兔。就是小朋友啊。但他没说出口,而是添上一盒磁带。

  他似乎在哪听过这首歌,但这都不重要了。

  “真的没感觉吗马嘉祺,真的,一点都不会舍不得吗。”刘耀文揉揉眼睛,脸却对着墙说话。“看不出来吗?只要你一句话,我都会回来的。”

  “够啦耀文。”马嘉祺道。只有刘耀文张着嘴巴,知道马嘉祺是在打断他。“你会有不一样的人生。高考顺利。”

  他看着刘耀文走出店面,后悔没有要他的电话号码。他开始好奇,三个月的相处竟然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吗。不过其实对于他们任何一个来说,这都不是坏事。断了也好,那就再也不要想了。 

  最终在打开冰箱发现密密麻麻全是刘耀文喜欢的各式果酱时想起来,他们早已融入对方的生活里,狠狠镶嵌在一起,他们用呼吸吞吐对话,不需要无线电代替。不是不熟,而是太熟了。 

  可是也不过三个月。

  马嘉祺挖了一勺草莓果酱,酸的他眉毛都皱到一起。这一刻他被酸劲冲淡的难过才涌现出来,吞噬他的全部情绪。其实他很轻易的就成为当局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刘耀文再没回去见过马嘉祺,他听了广岛之恋,才想起来在火车上的滋滋啦啦的广播里悠远传来,不让他听耳机的就是这首歌。两个有自己生活的人在日本广岛相遇,最后才发现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有交集。

  他从高考考场走出来,看见了他爸他妈还有他姐。他总觉得应该再多一个人等他,但他不太愿意去想那个人是谁。是谁呢?是酒馆老板,是寒酸穷仔,是冬天。反正不是马嘉祺。

  刘耀文本来不打算再能见到马嘉祺的。

  他是打算着见到的。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填了本城大学。因为马嘉祺跟他说,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刘耀文不算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但这一招有点像是赌气、炫耀。他在玩一个人的赌局,在读马嘉祺能不能来恭喜他。

  既然你不需要我留下来,那也就算了吧。

  “文哥。恭喜你啊。”

  刘耀文以为听错了,不该是喊自己。等到他看见马嘉祺走过来时,他的心跳几乎可以超光速。他学文科,不知道光速具体多少。但他会比喻和夸张,比方说比光速还快。他来不及反应,只能接受马嘉祺的一个拥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因为我是神吧。”

  马嘉祺自然不是神,他只是在清扫不眠夜的时候发现落在吧台的纸条,应该是哪个女孩硬要的QQ号。他尝试着搜索,看着。八月中他偶然发现账号更新,说几月几号去新学校报道。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小孩,真考的不错啊。

  他看底下的人都纷纷道喜,“文哥牛哇。”

  文哥。马嘉祺念着。小孩都喜欢这么喊吗。

  他们像以前,躺在一张床上。不小心被咖啡撒过的枕头没法睡,马嘉祺把枕头让给刘耀文。他摊长自己的胳膊,拍了拍说,“来吧小马哥,尝尝文哥专属枕头。”

  “没大没小。我才是你哥。”马嘉祺拗不过刘耀文,老老实实的躺上去。刘耀文委屈,“哎!是你先这样喊的我!”  

       马嘉祺的计划是在重庆待三天,事实上他本来想见一面就走,但他没做到。刘耀文带他打弹子,带他逛夜城,带他尝老重庆最正宗的火锅,把马嘉祺辣的火星子直冒,第二天还长了一颗不合时宜的青春痘。还是很年轻的嘛,跟小孩在一起,心态也变得年轻。对此刘耀文不承认,我都上大学了嘞!他说。

  最后带他爬山,还碰见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在。马嘉祺看着心都快融化,对刘耀文说:“以后我也想要个闺女。”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我很难和小孩子相处吧,谁会喜欢性格这么寡淡的人呢?”

  “耀文,你鼓励人的样子让我想到你以后肯定是一个好爸爸。”马嘉祺松了口气,也说不清在忌讳什么,只想,还好,还好他没有说出来。

  “那个。小马哥。”刘耀文说。“有事记得找我,我做兼职。可以养你的。”他还是很不好意思,似乎还是那天他没地可去,不好意思让马嘉祺带回家。

      “什么啊。”马嘉祺笑的很轻,颠了颠书包带。“我能养活自己,不眠夜没你又不是不行。寒假来帮忙,我还能赚一笔。”

  “好,那下次再见吧。”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还有没有下次呢。他们谁也不知道。没人勇敢到喜欢分别,他们却必须分别。记忆里的火车载着马嘉祺,驶出他的心脏,然后陷入循环,一直绕着他的心房转。

  从那之后他们一直相遇,再见,再相聚,再告别。断断续续。但其实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没有存留对方的手机号码。马嘉祺说,顺其自然,不然等再见实在太难。

  “很像杰克和恩尼斯,对吗?”刘耀文在一次散步的时候问他,马嘉祺这个时候刚好大学毕业,还在艰难的靠小酒馆维持生计。

  马嘉祺点燃一根香烟,他现在已经不抽细条的了。他很难回答刘耀文的这个问题。刘耀文总在循循善诱,诱导他说出什么话。对吗,对吗?但马嘉祺选择锁住嘴巴,“不像吧,他们是情人,我们是什么?”

  刘耀文放慢脚步,答非所问。“不能不抽香烟吗?”

  “我很早以前就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抽烟。”

  “因为我有病。”他吐出灰白色的烟圈,抖了抖烟灰说,“穷病。治不好的。”  

       刘耀文夺过马嘉祺的烟,含在嘴里。他深吐一口气,有点难过的望着马嘉祺,他的难过会非常好辨认,像什么呢,对,像耷拉着耳朵的兔子。“马嘉祺,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一个世界的终于不会一辈子,你干涉不了我,我也不会为你改变些什么。两条不同海域的鱼,是不能在一起生活的。”这句话,马嘉祺说的也难过。

   -你等我一下,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我就有能力,有能力和你站在一起,让你只有我一个好朋友。

  刘耀文没想过会撞见马嘉祺和另一个男人坐一块。他躲在门口偷偷的看,丁程鑫喝酒,和马嘉祺碰杯,闲扯了快两小时,刘耀文在门口蹲了快两个小时。

  “马嘉祺,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孩?”

  “哎别装傻,你天天看手机的照片都快想住进去了吧。不过人也不错,还知道来找你。” 

  “你也知道是小孩,什么都不懂罢了。” 

  “哎不是吧,来这么多趟就为了跟你——当好朋友?不小了吧也。你跟没跟他说你那个啊?他看不出来吗?”丁程鑫往外走,马嘉祺起身送他。

  丁程鑫多好看啊。马嘉祺很喜欢他吧。这是刘耀文在想。

  “耶?看吧,都来找你了。不打扰了。”丁程鑫被门外的男人吓一跳,挥挥手就走出店。  

  “马嘉祺,你有好朋友的。”眼泪打湿刘耀文的睫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伤心。不应该的,应该只和我做好朋友的。他觉得丢脸,像极了一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你是不是我唯一的好朋友”而和同学吵架。

  马嘉祺慌了,他没想到就是和丁程鑫搭两句话会让刘耀文这么伤心。他让刘耀文的脑袋抵着自己肩,轻轻拍他的背。

  “你等我一下。”他的一句话要分好几次才能完整说完,悲伤的不着调。“你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我就有能力,有能力和你站在一起,让你只有我一个好朋友。”

  “丁程鑫是我的朋友,他和我相处了二十来年,我们理所当然的很近。当然他也有女朋友。刘耀文,咱俩不一样的。你是我自定义的朋友。”

  马嘉祺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嘴,软软的,从见他第一面开始,马嘉祺就想这么做了。“特别的安慰,下次不要再哭了。”

  “你和丁程鑫也会这样吗?”刘耀文的鼻音还在,说出来的话又尤为可爱。

  “不会。”马嘉祺笑了。

  后来马嘉祺想,为什么刘耀文那么在乎是不是唯一的好朋友呢。大概是因为只能当好朋友的他们,更注重的就是那个形容词吧。

  可是刘耀文,没有谁会是谁的唯一。

  马嘉祺打开DVD,又放了一首广岛之恋。马嘉祺说:“我一直很喜欢这首歌。两个人相遇广岛,就这么遇到了,爱了。然后不得不分开了。爱了一阵一阵的疼,不爱疼一生。但是如果我是主人公的话,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和他相遇,就算没有结局。” 

  “那你呢?我是说,如果你也喜欢上了谁。就算明知道两条轨迹永不相交,也还是会放任自己以好朋友的身份过一辈子吗?”

  “这首歌不是这个意思。”

  “我在问你问题。”

       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那就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陪马嘉祺采购,晚上充当服务生,还可以去爬山,再一起看月亮和太阳。总之未来那么长,刘耀文坚信,他有等到马嘉祺的那一天。

  -因为上天害怕我们在一起。

  马嘉祺有将近一年没来找他。  

  刘耀文在不眠夜外面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人,他喊了好几嗓子,终于确定马嘉祺不在这里。他祈祷马嘉祺是赚够了钱又跑出去玩了,而不是酒馆经营不下去了才锁上了门。他的小马哥,不应该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他晃悠悠的去连锁酒店办理入住,上次在重庆和马嘉祺也是住同一家店。他还记得那个草莓餐包,很好吃,和马嘉祺店里卖的很像,但没有那个甜。

  没戴眼镜的痛苦就是远远走来一个人,你认识但又不认识,盯着看好像不是很礼貌,不接着看又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刘耀文这次没有,隔的那么远,按理说他连是男是女都不一定看清楚,可他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你们公司员工啊?你们这也能兼职吗?”他问。

  “什么兼职?我们公司怎么可能允许啊。”柜台小姐姐顺着刘耀文指的方向瞳孔地震。“那个啊您别瞎指。那是董事长的儿子,马嘉祺。”

  刘耀文的心上的螺丝似乎被撬开,他撑着柱子远远的看。马嘉祺无数次的暗暗发笑,在他说我来养你的时候。

  他才明白,马嘉祺以前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是指金钱上的。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的,“虽然马总是董事的儿子,但他从小就天资聪慧,听说他高二的时候就高考了,考了双一流大学,但他没去,董事长也没辙,偏第二年再考一回,就考了个普普通通的本科。之前一直在开什么小店,最近董事长身体抱恙,他才临时回来代里董事。我是不是说多了,不好意思,我才上任两周。”

  刘耀文心思却不在她的话上,他想起马嘉祺从前说。“我啊,这么无聊的人,当然最想要像清水汤一样的人生。”

  “耀文?怎么——”

  “聊一聊吧我们俩。马总。”  

  “骗我干什么呢小马哥。你是不是被我蠢的偷偷笑过好几次?我早该想到的。你想开酒馆就开,不想开就休学玩一趟,你说你刚过本科线,但各地重高的题你都得心应手。明明资金周转都出问题了,你每天都还是那么从容,汗也不流一滴。 

  “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我怎么都没有看出来呢,是我太蠢了,还是我太相信你了呢。所以把我耍了好玩吗。看我给你把眼睛哭成桃子一样肿,边给我抹药边笑我傻吧。我说了三四年的以后养你,你难过吗。 

  “马嘉祺,我正在跟你说话呢。我问你,你有没有过那一刻把我放在心上?”

  你知道么,我不在乎你是总裁CEO还是地痞流氓。我难过的是,好朋友之间,怎么会说谎呢。中国有14亿人。而我从来没有想到,骗我的会是你。

  “对呀刘耀文,你早都知道的。我习惯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来了,我还是会骗另一个人,因为我要以我自己活下去。所以你不是特例,我骗的人很多,不只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但是。”马嘉祺停下来了,他在考虑要不要说出口。“但是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带他回家。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这么难过。”

  耀文。我也是会痛的。我也有过光明的未来,是我一点一点打碎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疼痛也是相互的。初二物理学的知识,他忘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是不是又回到我们第一次分开的那天,说好了再也不要见面。有没有后悔带我回不眠夜,有没有后悔来学校找我。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坚信抽烟有害健康,是不是就没有十八岁和二十一岁永远都追赶不上的广岛之恋。 

   无数次的告别,刘耀文曾经和马嘉祺抱怨。

  “因为上天害怕我们在一起。”

       因为上天想要我们相遇,所以给我们设定了一样的人生背景,一样的不碌世俗。但他又那么想让我们疼痛,让我们死在迟来的青春期,所以他给我们不一样的理想信念。他让我们背道而驰,一辈子也追不上对方的轨迹。我们总是在遗憾里度过,还安慰自己不苦涩、不青春。

  是时候该告别了吧,揪揪扯扯属于小朋友的过家家,也到了玩腻的时候了吧。

  他们的分别似乎总是来的猝不及防,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余地。没有人提,但他们都很清楚,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了。以后或许还会见面,但马嘉祺和刘耀文永远牵连在一起的隐性条件,也永远隐形了。这次是真的永远了,这次真就以一辈子为界了。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可以构成一个问题吗?喜欢过什么呢?主语是谁呢?刘耀文没有说,马嘉祺全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喜欢,马嘉祺没有问。他只是点了点头,直视刘耀文已经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眼睛。很英俊呢。小男孩长大了呢。以后下雨天,也不可以跟陌生人回家了哟。

  刘耀文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马嘉祺怀疑又看见了二十一岁那年在火车站捡到的那只迷茫的狗狗。他摇了摇手,出租车稳稳的停。 

  “那么,再见啦马嘉祺。”他钻进车里。

  “后会有期。”马嘉祺说。

  马嘉祺在三十三岁时收到一份来自山城的信,南方的纸似乎都软一些,但上面的字还是像狗爬,白浪费好纸了。三十岁是一个分界岭,当年的男孩今年也该三十岁了。

  只是他回老头那上班了,不眠夜也租给了别的酒吧商家。生意很好,他每次走过都要多停几分钟,或许自己真的就不是这块料,天生拥有不了自由。信寄到不眠夜门前的邮箱里,租户通过房东转交给他。

  “好久不见啊耀文。”

  “真的,好久不见了。”  

  都有女儿了吗?马嘉祺伸出手,摆出亲和力满分的表情和刘耀文抱着的她说:“你好呀小姑娘。”转着打量刘耀文的脸,说:“像你。叫什么名字?”

  刘耀文锤了下马嘉祺的肩,说:“女孩像我能有什么好事?黑的像煤炭。”

  马嘉祺愣了愣,光线刺眼,他低下头小声问,“字怎么写呀?”

  “奇怪的奇。”刘耀文抢先回答。他看见马嘉祺松了一口气,露出虎牙,但他觉得,让马嘉祺硬笑的话比哭的还难看。

  “那就好。”马嘉祺点点头,声音几乎很小。那就好。到底在庆幸什么呢?刘耀文想。

  “我们,喝一杯去?”

  “来不及了,得带她找她妈妈去。小孩,总喜欢玩。”

  马嘉祺拍拍他的肩膀,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他笑着说:“长大啦,文哥。”刘耀文也笑,还是能看见鼓的可爱的卧蚕。“马哥啊见笑,我们都三十多了。”

  是啊。三十多啦。那些在记忆里已经数不清,却又忘不掉的场景,那些属于男孩长成男人的时刻,那些可爱的士多啤梨酱,那些不得不流的眼泪。马嘉祺没有告诉刘耀文,你在我心里,一直停在十八岁,那个坚定、赤诚,要与我一辈子的刘耀文。

  “那就,下次再说吧。”

  “好。”那就留到下次吧。

  “舅舅,你干嘛要骗那个叔叔呀?”小女孩挂着刘耀文脖子,漂亮的眼睛被灯映的闪着亮晶晶的光。刘耀文没立刻回答,摸摸她的头发含糊说,“哪里有骗他呀?”

  “我才不是奇奇,是那个示字旁再加一个其实的其。是表示祝愿的意思。祺祺。妈妈说是你给我选的名字,你不记得了吗?”

  刘耀文不说话,他想起他们以前在另一座城市里的小山顶上,马嘉祺对他说,以后你肯定是一个好爸爸。

  阿姐和姊妹告别,等在理发店外面,“那是哪位?怎么没见过?”

  “好朋友啊,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朋友而已,不是吗?刘耀文问自己。

  “我弟弟也会有最好的朋友?”

  “行了行了说那么多他干嘛,走走走祺祺,舅舅带你去夜场游乐园玩去。”刘耀文抱着侄女在街头跑起来,穿过人群攒动,熙攘城间。他假装打了个哈欠,借机眨掉在眼眶赖着不走,熬了整整十二年的泪水。马嘉祺,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头看看,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后悔。

  你的太太真的好看,隔这么远我都能看得清。马嘉祺想。  

       长街尽头是他家的连锁酒店,刘耀文说过很喜欢吃里面早餐自助的草莓蛋糕。马嘉祺笑了,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草草结尾的士多啤梨狂想曲。在荒诞诡谲曲调里,开启了他们被迫寡淡的青春游戏。

  马嘉祺的手伸向宽松运动裤的口袋,摸到了三天前就预定的双人间房卡。然后又松开手。是你自己先松开的手,为什么又奢侈的想握住他呢?

  闹剧终究是闹剧,就像马嘉祺笑刘耀文把草莓错认成啤酒梨时笑的腮帮子酸痛,现在再想起,也是苦涩的酸、苦涩的疼。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无限接近,那三个月两个人躺在一张床对着天花板看月亮的梦,是他们长此一生都难忘怀的广岛之恋。而士多啤梨,终究不是梨。

  暖融融的街灯人潮喧嚣,霓虹点缀的商业化老街漫长的看不到尽头。他心里想,或许他应该回到十二年前的不眠夜,尝一口啤酒味的梨子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日落晚风凉那年并肩看夕阳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