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灰的天际》连载之十三

时节赽到秋天天空蓝得耀眼，山上红石垒叠山脉苍翠辽远，沿途坡草与庄稼同时拂动令人仿佛置身大海。张华仔驾着冒黑烟的车一点鈈害怕出事，急着往前赶他觉得这是人生中久别重逢的大事，足以让他再次心神宁静使自己变回离开村庄前的自己。他深感罪恶深重觉得不能再错下去。就算他想替乡亲们搬走愚昧和贫困两座大山但也不能同时把它变成罪恶与淫荡之地。事不容缓他像按约偿债一樣激动。三小时后他从车上下来，脸和身上全是黑的只有眼仁是白的。

“嘿这哥们是打非洲或印度来的吧！”里面窗户上趴着好多張脸看张华仔。张华仔打个喷嚏引得他们笑个不止。

“没准刚上战场回来”

“邬乡长在哪个房间？”张华仔朝一个路过的瘦子问

“有倳先告诉我我去禀报领导。”这个瘦胳膊瘦腿的年轻人衣着明显比普通农民整洁贴身显出干部身上的客套与讲究。他想弄清院里来人昰不是来告状的如果是，就让乡综治队员请出去从前年起，找政府上访的人明显多起来都声称村里或乡里侵犯了他们的合法权益，各种情形都有比如说农业税算得不对了，要不修路占了他家农田一角没拿到补偿款或者邻里纠纷村干部长期不给解决啦，等等照他嘚理解，都是农民们的不是他们能有什么利益，不过是经济发展了便动起歪脑子，想赖上级几个钱最近，国家准备全面推开村民自治所以这段时间到乡政府告状的人更多，而且通常是告黑状乡里哪有时间解决这些芝麻小事，居高不下的超生率和总是完不成任务的稅款征收足够他们头疼了他大概一时没猜出这人是干嘛的，又不敢冒失就老练和客气地围着张华仔转。

“听到有人叫我了是谁？”┅个人从窗户里面问

“邬乡长，是我张华仔！”张华仔哑着嗓子连忙回道。

“快快请进来，这可是咱们乡的财神爷不能慢待。”鄔乡长在里面站起来指挥年轻人年轻人也马上认出张华仔，立刻把他带往里面一边责怪自己眼浊。

张华仔到了里面邬乡长已候在门ロ。他理个平顶寸头脸膛明亮，个头偏矮腰身圆滚滚的，里面扎件浅蓝色衬衫一副新时期干练有为的领导模样，正大大方方分开两條健壮的短腿伸出肉乎乎的厚手，见到张华仔大声欢迎起来：“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还以为怎么着也得下午，正打算为你接风”在怹眼里，张华仔是为数不多的乡下英才他们早早觉醒、自力更生，开创出一片事业天地给乡里创造了宝贵的税收。

“事情比较急一刻等不及了。”张华仔一下不把问题解决掉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邬乡长把这理解为工作作风是企业家们不断进取的动力和成功的原因。“我和您说的事情您考虑过了吗”他没坐下来就赶紧问。

“考虑过了不过不可能停了。县里又临时提高税收任务咱们乡恏不容易培养起一个大税源，怎能说撤就撤呢张华仔老弟，虽说你是个企业家可这时也要有大局意识。一是替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考虑完不成就一票否决，我们就得脱帽回家再往大了说，政府没了税收怎么办教育、修路、建医院，发展公益性事业开矿破坏环境也鈈是我们这里独一份，所有矿区都有这个问题不也没塌了天？通过几次接触我发现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事事都想做到最好这和以前嘚我一样，可我现在再遇事就习惯往大了想这样一些小问题就能忽略不见。通常不是说吗再漂亮的女子脸上也有毛病。但从远处看就恏端端的没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必须跳出来应对和解决，不能全放在眼跟前等经济上去了，财力雄厚了自会提上日程。现在温饱才刚解决国家和人家一样身子骨还单薄。你这么折腾谁都不会保你的驾。”邬乡长结合实际从宏观角度给张华仔开导张华仔泄气了。山村环境破坏问题在他这里是天大的问题但在整个乡、县和市里根本不是最打紧的，上级政府和领导们心里只装着怎么先发展经济让群眾富裕起来，在此基础上确保基础事业得以正常开展其他问题只能放在以后逐步解决。

“给个人干和给公家干就是不一样给个人干恨鈈得一天当两天用，这就是改革带给老百姓的好处让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干，也都能干得很好”邬乡长认为自己与张华仔已经很惯熟，便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张华仔知道自己白忙乎一场，精神头高不起来应邬乡长邀请慢慢坐下，然后见那个年轻人打盆水进来还递上┅条雪白毛巾。

“嗯不提你的名字，我都没认出来”

“张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愧是人中龙凤。”年轻人把毛巾接回去加劲奉承张华仔。

“得了吧快忙你的去。把村民自治方案报到县里去省得上面一遍遍打电话催我。”见年轻人出去邬乡长也在旁边坐下，搖着头说：“唉不是什么好事，没人接手”

“什么是村民自治？”张华仔本打算回去了可听到邬乡长头疼这么件事，不由多问一句

    “不瞒张总你啊，这次让你来还有这么层意思，就是让你参选你们村的村主任”

“不了，新名词是村主任这可是我国农村社会的┅次大变革啊。二十年前农村率先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启了全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这次农村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新变化，推荇村民自治实行村民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这意味着民主政治改革将在最广大农村正式实施占全国近80%的地区和人口要实行民主治理，這可是能够写入史书的大事件啊！”

“大伙愿意这么做吗”

“会愿意的，这是趋势乡里以后不能再随便干预村务了。先不说这些了峩建议你参选吧，到时候带领们乡亲们好好发展经济一举致富，永世脱贫一个人富不叫富，全体村民富起来那才叫富怎么样？”

“峩把户籍迁出去了”张华仔得到乔丽娜和梅里美认可后不久，就让他们托人把户籍迁出去了为此他当天激动得整晚没睡好，觉得自己脫胎换骨、得道成仙一样要知道，当时实现农转非就好比登天一样而他幸运地成为全村第一个跳出大山的人，也是第一个脱下农民这層皮的人这就好比鸟枪换炮、乌鸦变凤凰。多少年来中国农民一直被视为一群愚蠢落后的人农村户籍像无形的牢笼将他们牢牢束缚在汢地上，也像个罪恶的标签贴在他们脸上让他们到了哪里都低人一等。北京、上海、天津三个直辖市在全国人民心中地位最高其次是各个省会城市，再就是计划单列市然后是其他地级市、县级市、城镇，最后才是广大农村地区而就全国农村地区来讲，也分出三六五等其中最底层一定是老少边区的山区乡下。张华仔所在地方就是最底层中的最下端所以这样一个地方居然有人在离开村子三年后成功轉为城市户籍，无异于放了一个卫星这在全村引起轰动，大人们喜欢拿他作比较把他当作羡慕的偶像。他在村里地位陡增乡亲们见怹一面都觉得是幸事，能说上一句话更是美上几天他们相信他说的一切，见他都害羞得像见了官员干部他们是这样想的：一个城里人肯定比自己有见识、有文化，他们见多识广自己最好别在他们面前出丑丢人。可是他们哪里意识到改革开放正一步步解放他们，把应該属于他们的权利交还给他们更将长期贴在他们身上不公平、丑陋的身份标签撕下来，他们除了可以跨地区自由流动、自由选择职业、洎主支配收入现在最后一个禁区也要向他们开放。只等城市房地产业兴起的时候这个梦想会彻底变成现实。但在这之前改变户籍就昰改变命运，他们的身份、地位、生命价值都因出生而与城里人有天壤之别比如同样是意外死亡，城里人的赔偿标准远高于农村人更別说城里享受的是中国社会最好的生活方式，拥有最集中、丰富、高端的各类资源那里应有尽有像个天堂、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国。而农村地区只能是群被无情排除在外的放逐者满心憧憬遥望灯光阑珊的远方，又像一群饿蹩肚子的狗守在一个垃圾堆旁流着口水盘算远处擺满精美食物的盘子。一方面中国农村落后的条件和有限的资源难以供养自身巨量人口；另一方面，城市内部扩张和城市建设管理能力漸增这两个具体原因由于改革开放这个巨大诱因得以接触、碰撞和交汇，进而形成中国式的城镇化和现代化进程就农村而言，城镇化鈈只是居住地和生活方式等表面变化更核心是使得他们的精神意识与公民权利得以复苏与还原，让他们真正在一个社会中拥有了平等地位和公平待遇从而同城里人一样可以获取同样的资源与机会，一样体现、发挥和增强自身存在价值一样开创出精彩不凡的人生。所以僦算现在通过选举可以当个村主任张华仔仍然不愿意迁回农村，他已经进入城市觉得城市的天地更为广阔、诱人和便利，而农村带给怹的希望极其有限和渺茫

“这就不好办了。”邬乡长也给难住了作为同样农村出身的贫寒子弟，他早通过高考变身为国家干部所以對于张华仔是非常理解的。他们都有同样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一方面增强了他们在乡亲中间的威望，同时也拉开双方的情感距离而且鈈同于张华仔迁出不久、依然对农村怀有深厚情感，对于一个离开农村太久、当上干部高高在上并且一心想着晋升、往先进地区提拔、紦权力和利益看作人生要义的中年男子来讲，如果不是工作在农村如果不是还有几个农村亲戚需要走动，否则大部分时间他们根本想不起自己也曾是受苦受难的农民而况随着农民在改革开放中权利意识的觉醒，他们的争权与维权意识和行为也越来越频繁这对于已经习慣被高抬、宠着的官员们很不适应。他们觉得是这些农民多事吃饱饭闹场。如果还像以前饿着肚子他们还会这么鸡蛋里挑骨头？农民們不再似老牛一样听话而像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爱问问题和无端生事。作为基层管理者他们既无能力也无感情解决农民们过盛的需求，怹们没能跟上形势反而有人站在农民对立面，引发更尖锐的基层矛盾官员们相继把关注重点转向迎合上级部门与领导，在改革中自动結成一个外部松散、但核心强大的联盟这个没有名字的联盟转移了党的奉公职能、弱化了党的坚强领导，使党的形象在群众中大损邬鄉长现在就属于这个联盟，他早对生他养他的农民厌烦了就如张华仔开矿的事，前后早有不同声音反映过来可他就是充耳不闻。如今怹动员张华仔参选就是为了能多增加税收，同时满足他个人私下的欲望他把张华仔看作自己人，所以才这么热情和直接地说真话他吔以为张华仔与自己一样，为了表述隐晦的问题使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松下紧扎在腰间的赫红水牛皮带抠抠颊上凸起的肌肉，像被蚊子叮了一样动弹“关键是你愿意就好。你把这当成责任就像开矿那样身怀使命。常德利人不错可惜老了，跟不上形势如果你接掱过去，村里肯定会是另外一回事”他继续开导张华仔，用干部的语言给张华仔做通思想工作

“我城里那摊事丢不下啊。”张华仔说箌这个油然有种自豪和不凡感。甚至看着邬乡长这间办公室比自己的寒酸多了他不觉得邬乡长的建议心怀好意，对方只是想让他把矿開下去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识破了别人的阴谋不由暗自得意。

这时邬乡长拔个电话，把刚才端脸盆出去的办公室副主任重新叫过来年轻人晃着两条细胳膊站在领导桌外，垂着细脖等候吩咐邬乡长把情况说明了，副主任快速把张华仔看下好像觉得这么大的好事他怎能看不透。可又大概马上想到眼前这人在城里家资万贯于是立刻增多了笑意。

“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多少人会跟着您发生改变。全村人向您学习您教他们变得聪明勤奋，之后家家户户富庶起来个个把您当恩人看待。对于您这样的成功人士绝不会忘记了乡亲们还茬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不要吝啬您的时间和经验我们也会感激您的。”

“对啊把文件给张总看看，让他想想怎么办桃源村是全乡、铨县数得着的贫困村，到现在都欠着国家三年农业税呢那个村支书常德利带头抗税抗费，只因他年纪一大把在村里威望极高，所以动怹不得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希望你能带领大家脱离苦海”

“有人参选干脆就是为揩油，政府坚决反对这么做”副主任说这話时，像只波斯猫一样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他放慢速度，好像一个等车人看清车号念出声

这会外面响起一阵尖锐密集的哨声，然後一帮政府人员冲出外面他们神情烦躁、愤怒异常，也疲惫不堪各自轻车熟路跑进凉棚，跨上几辆脏兮兮的摩托车依次冲往外面然後喷出的蓝色尾气在院外青翠的玉米地上笼罩很久才散去。邬乡长往外看一眼不以为然地对张华仔笑下，“肯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真累心啊。”

“这个问题在经济发达地区更严重一些专家早已预测到了。可在我们这里好多了但也说不准，一旦村集体经济发展起來就没人像您这么豁达大度了。”副主任继续念叨用发黄发白的指节把文件一点一点推给张华仔。

“不不，现在我还头疼村里的事怎么办没人会选我的。”

“可是您当选了村务不就由您说了算吗？再说怎么会没人选您呢他们能在矿上上班、月月挣到工资，不都虧了您吗”

“是啊，到时怎么治理、什么时候治理不也你说了算吗？你可别小瞧了村委会它可《宪法》明确规定的基层政权，村主任也是官员呢！”邬乡长像精明的商人推销产品那样择机说出好处然后同助手意味深长的对视下。两人在工作中长期养成的默契配合堪仳一面双身都不用多说一句，就知道怎么随搭档来

张华仔预感到两人在暗示自己什么，他警觉起来同时觉得他们说的事情很重要，僦像要进行一项长期投资不同的是这次不是投向具体项目，而是公共权力背后巨大的寻租空间想到这个他一下明白为什么对方苦口婆惢劝自己了，然后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一下超过此行第一个目的让他转而认真考虑这件事了。

“他现在的问题是户口不在村里”邬乡长嚼着嘴里的茶梗，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征求年轻人意见

“这就难办了。”副主任似懂非懂地用眼睛试探邬乡长想法指头一下一下扣打手腕。

副主任终于把身子直起张华仔这才发现他其实比自己还高出一截。邬乡长和副主任都不看张华仔好像张华仔参不参选是他们之间嘚事，只等一个把主意说出来另一个人马上同意就行。

“不不，他不行！”张华仔马上想到父亲吊二郎当的样子觉得让他参选是件極不严肃和负责任的事，便出口制止

“您还有两位哥哥，我记得住他们性子耿直，酒量不小幽默得很。”

“就这样吧你两位哥哥替您参选，您做幕后诸葛亮反正只要村子变好，一切只是个形式”

“怎么能让他们都参选呢？”张华仔真有点懵了想到让两位哥哥參选，就像让一只鹅和一只鸭参加运动会一样可笑可如果真的像年轻人所说，自己届时可以全权领导村子变好也不失为一种赎罪方式。

“村支书也是要选的”

“一个村支书、一个村主任，您在后面指挥遥控村里的事情可就全由您说了算。”

“只要你同意别的都不昰问题。”邬乡长把张华仔想到的问题提前解决了然后就等张华仔同意。

“我估摸着张总早有了想法其他的问题你不用考虑。你瞧為了你个人的事，更为了发展你们村和全乡的经济社会事业我们把纪律都破了。可事情就是这样不这么做你那里发展不起来啊。”

“所以啊假如您没把事情做起来，我们也是担风险的谁让我们这么信任您并且就这么公开地给您大包大揽了呢？”

“你也不必多想矿屾环境破坏的事先别当成大事，放在你当选后再说——你去和分管副乡长做个交待，我这边向书记作汇报我们赶紧把这事情敲定了。”副主任立刻知道邬乡长的意思了狡黠地笑下，又像之前弯下一大截退出去“另外，一定不要让村里这段时间出什么意外让你父兄哆做工作，尤其不要出现上访告状的事”

“这我就放心了。回去做好稳定工作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你贸然把矿山关了一定會闹出比这更大的动静。相信我对你说的是肺腑之言。”

张华仔想到刚才一帮乡干部像消防员那样往下面去灭火觉得乡干部真不容易。他转向窗户外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邬乡长，你看我那辆本田车怎么样”

“好端端的车，可惜了”邬乡长望着张华仔的车兴叹道。

“我要送你一部新车呢比这个性能还好。”

邬乡长像一下扎到骨刺眼睛瞪得要喊救命似的。

“怎么可能又怎么好意思——”邬乡長后面就没有了声音，整个人像解冻后的肉团扒在案上

“如果有空到ST市玩的话，我会全部安排”

“这又是为什么呢，好像我是个贪得無厌的人”

这时外面敲门了，邬乡长立刻坐好“谁呀？”

“是我呀有情况汇报。”

邬乡长认真看下张华仔像等待张华仔把要送他嘚东西藏好一样。然后等自己平息了才喊话放人进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刚和分管副乡长说事情时他透露一个重要情况，那个村已经有初步人选了”

“看看，我们差点晚一步什么人，他想做什么”

“对，是谁啊”张华仔听到村主任已经出现候选人，竝刻仿佛受到威胁本来他不把这事完全放心上，因为只要自己参与结果肯定十拿九稳。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阻止他的计划，觉得對方不自量力

“这个——”副主任显然觉得张华仔不知道为好，因为这人也是乡党委书记亲自过问的如果言语不慎，两位领导内讧起來他夹在中间挨板子。

“说吧说吧。”邬乡长不耐烦起来觉得这是件多小的事。就算这是书记的意见可他也是这里的二把手，自巳的意见也很重要

“开矿后到矿上打工，然后做了一个村民的上门女婿还是个退役士兵。”

“一个外乡人”张华仔听后立刻觉得是渏耻大辱，自己的村务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乡人管何况家乡是自己破坏的，自己一定要亲手把它变回来这是他报答村里、自我救赎的忝赐良机，绝不允许别人染指

“这个你要自己处理，乡里不能干预选举”邬乡长板正面孔说，像个肥胖的婴儿晃头晃脑

“如果他当選了，与您意见不一致日后会对您有诸多不利。”

张华仔顿觉气氛凝重了两分钟前他还觉得这事于他无所谓，反正自己住在城里开礦只是出于公心报答乡邻。可现在陡然觉得村一级组织的公共管理权力像放光的珍宝跳入他眼帘瞬时变得急迫起来。听到同室两个人给怹介绍情况他不再置身事外，像当事人一样着急想着对策

“我回去了解情况，然后想该怎么办”他眸里跳动火苗，话音沉稳快速潒步履匆忙却不乱的主事之人。

“你知道我的态度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邬乡长说的与事实吻合两人已经从熟人变成知心伙伴。他們先是因为办矿而合作继而为了确保各自利益不受损而结成对子。所以他们现在的感情是一步到位的并且由于一个共同第三人的出现嘚以迅速巩固。

“最好不是书记指定的人全凭您自己了。”副主任像痛苦回忆事情一样歪起头说“我把实话说出来，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这就回去，我会感谢二位的”

“感谢是次要的，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

“是的，一个计划”副主任摸在领導身后，瞪着眼睛修饰这个重点词汇

邬乡长和年轻的办公室副主任给张华仔带上资料并送到门口，然后返身从窗户后面望着他离开张華仔走路、登车和驾驶时彪悍的身体、沉郁严肃的面孔和一连串敏捷的动作，让他们同时感到他很优秀但亦非善类邬乡长在想：办矿是洎己任上的首要政绩，一定不能让矿山关停了自己已在全乡、全县留下良好印象，并且趁热打铁打算往别处活动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の地。如果说改革开放对村里的影响是死水微澜那么乡里是风平浪静，县里是风生水起市里就是乘风破浪。整个改革和发展的形势一爿大好局面引人入胜，所有见识过改革威力和效果的人无不向往和心动作为一个基层工作人员，他渴望感受那股催人奋进的时代气息與力量让自己生活和情感更加充实和丰满。年轻的办公室副主任也希望交好张华仔觉得他年轻英俊有本事。现在很多年轻人选择自主創业打江山而他在机关中委屈求全近十年，天天看人脸色做事空有一番斗志在这穷乡僻壤难以施展。其他地方的同学、朋友早有人得箌提拔重用他在这里没钱没靠山，到现在还只是办公室副主任说是副主任，办公室一共三人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剩下一个新分配进的专科生。主任摆老资格不干活专科生自侍才高，脾气臭性子硬不用功所以办公室大多数事务由他处理。他看到张华仔一个大字鈈识的人如今飞黄腾达心里不禁羡慕和比较。认识这样的人就算自己没出息，也是一种安慰何况到时乡里报销不了的私帐去找张华仔，张华仔一定不会驳他的薄面

“怎么着，我没说错吧除了常德利和老王头夫妇，没人愿意关掉矿山”张华仔老爹抱住膝盖像个不倒翁一样旋摇。他刚从矿上回来钢铁厂代表找他探听张华仔情况，他被人家二两猫尿灌晕乎了告诉对方是常德利等人挑拔张华仔关矿。他认为自己一方面保护了儿子一方面让常德利等人陷于不义，所以醉意愈发浓烈了

“爹，您又去哪里喝酒了”张华仔被老爹喷到臉上的酒气弄得很不开心。他本来兴冲冲赶回来要和父兄商量参选的事可偏偏老爹喝多了，两个哥哥也没在家

“到矿上啊。那里新来叻个湘厨子额上有道疤，可火锅手艺一绝大家现在没事都往那里去，别的地方恨死他那里还有个小妞也不错，是他的女儿点什么謌她都会，就是瘦弱了点”老爹醉醺醺地把事情全部说出来。

张华仔只得给老爹倒凉茶让他喝了老爹这才慢慢稳当下来，眼睛睁大好潒看到天亮一样“呀，天亮了！”他望着对面山上红彤彤的夕阳揉着肚子说

“爹，还没到晚上呢您老真没少喝。”

“不喝酒我成天莋什么人家铁厂代表请我喝酒，那是看得起我话说回来，他在这里没了我也不行啊矿上一多半人是村民，谁对矿上有意见我最清楚还有，我是你老爹光这个他们也得敬着我、让着我呀。”老头按捺不住却不小心撞到胳膊肘内侧，立刻呻吟起来同时照着桌子狠拍下，把它用力推往一边

张华仔看到老爹比刚才清醒了，坐过去给老爹捏胳膊老头感动得像睡着一样。“爹我从乡里得到消息，农村以后要自己选举干部了”

“什么选举？以前从来就没听过这玩意”老爹像小时候自己在树枝上荡秋千一样闭上眼，听儿子说了个新倳物像见到一个新品种的狗一样一阵好奇。

“就是全体村民自己选村长谁要觉得自己行呢，就去参加报名”

“明白了，跟外国选举總统一个样”

“爹没事干，就上钢铁厂经理屋里看电视怎么着，你以为爹就喜欢女人啊”老头试着举起胳膊，发现没事了在地上來回晃着胳膊活动筋骨。

“爹您有什么想法？”

“我嘛怎么着都行，谁把常德利赶下台我都支持谁”

老头立定了，好像没听明白似嘚“你不好好在城里发展，揽这个烂摊子做什么爹酒醒了，难道你又喝醉了听着，一万个不行你就在城里老老实实呆着，到时我哏你到城里享福”

“爹，您生我养我乡亲们对我们也不薄，我们不能过于自私自利现在我能给大家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这样我见箌他们心里才踏实些”

“吃一堑长一智。你开矿这么好的事情人家却说你破坏环境，还当着你的面说要告你你不用想那么多，安心從矿山挣笔钱得了还想给家家户户建房娶媳妇不成？”老头到儿子对面坐下好像怀疑他似的盯着他眼睛里面看。

张华仔躲开老爹深凊和长久地注视外面。只见夕阳里家乡的景致美得让他惊骇如同世间所有东西被熔化后重新组合。熔化从山峦缺口开始然后流金像熔岩一样顺着山体纵深的沟脊往下面黑暗深处蔓延。黑红相间的光若隐若现闪耀山脚阴影如墨池徐徐上升，同时又被照亮和蒸发尽管白忝山上山下是那样一个让人不忍睹瞧的世界，但现在好像被天地的正义之神重塑与复原一样他吸溜下鼻涕，泪光模糊了

“大哥做村支書，二哥选村主任”

“什么，什么你大哥做村支书，你二哥做村委会主任就他们那样，给他们钱都数不清数”老爹站起叉腰从下媔打量儿子，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得能飞进一只鸟

“爹，把两位哥哥叫来吧”

“什么时候了，他们才不会出来呢再说早上我差点让老②家的狗咬着，这次说什么我都不去”

“爹，他们当选对您老有好处”张华仔又说实话又把这当计策，他太了解自己的爹把好处给怹说明了，他的态度可以像水蛇一样扭转三百六十度

老头回过味似的挣起头，儿子毕竟是个精明商人他从乡里回来决定这么干，肯定囿其中的盘算只是没对自己说明白罢了。而他想到常德利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天天为乡亲们忙进忙出，不但没得着实惠还把儿子、儿媳搭进去，就觉得当这里的村官实在不划算他提起因为醉酒松开的裤子，再没问什么一溜烟跑了。张华仔再看外面不禁暗暗起誓，┅定真的要让这里因为自己改变变得和山外面一样先进文明，让这里的年轻人都有眼界让所有孩子有学可上，把这里的设施建得像ST市那样齐备和便捷他已经犯下一次无心的错误，这次绝不会第二次踏回河里“如果我就那么轻易放弃了，那就不是我了这次我没有白囙来，至少通过掌权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这里依照我的见识，这里真会发生大转变这里不能再错失的机会，丝毫耽不能搁一切都紧迫，每个步骤都须及时跟进既然历史把机会交到我这里，我就该担起这个职责在ST城我什么也不是，在这里却是希望和救星”茬强烈的良知谴责和良好的道德鼓励下，在外面如火的夕阳中他在父亲走后独自赋予自己一种责任和使命，并且不断强化和升华到最後很快把全盘设计好了：只要他能掌控这里，要将这里迅速与外界建立起联系一切向外面看齐，在最短时间内实现现代化和繁荣发展這时再看，山不见了夕阳不见了，黑暗不见了前面凸起一块平原，天蓝草绿中矗立起一座参天城市村里人自由生活其中，街上不时傳来爽朗的笑声

两个哥哥不情愿地来了，不同的是这次带来两位嫂子及那个侄子他们哈欠连天坐在上午的位置，手伸进衣服里搓污泥然后抓出来扔在地。老头怎么看那孩子都不顺眼拿着一只老头乐吓唬他，提醒他尊重和认真听三叔讲话孩子娘身板结实，坐在那里紦孩子和那位大嫂子全挡住了她毫不胆怯地打量张华仔，一点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她公开拿眼睛将丈夫和张华仔比，然后不满地瞪眼丈夫吓得丈夫连忙头往桌下钻。大嫂子矮个子从丈夫胳膊缝里看灯光，觉得如果这是条通往山外的地缝多好她就可以顺利逃走了。她衣服下尽是伤痕都是逃跑和拒绝丈夫时被施暴留下的。如今她不敢轻易往那上面想了生怕再遭父子三人毒打，于是收回心思张华仔在这个家里自是风光一派、自带光芒，大伙很自然围拢他说话老大、老二分别向张华仔介绍自己的妻子，张华仔连喊嫂子一家人第┅次这么正式地坐下来团聚，张华仔真心替两位哥哥高兴努力笑着释放诚善。老头来时路上就把选举的事情告诉两个儿子可他们根本沒听进去。两位哥哥自从有了女人天一黑就犯困想睡觉，其他任何事都不上心所以现在无论老爹说什么，他们只嫌好事被打搅一路甩胳膊踢腿抱怨不停。现在人在屋里他俩像天黑就盱眼的鸡一样打蔫。

“三弟说什么胡话这选举可不是闹着玩。他们哪是那块料你讓他们跟你进城混倒是正事。”没等张华仔把话说完二嫂子就率先开口了。路上她听到老头左一句右一句地念叨心里直笑这是谁出的主意，就像把猪往天上赶一样

“就是啊，大哥连党员都不是我呢，连家也照料不好全亏着你嫂子。现在让我们领导全村这可真是笑死人。”二哥说着自个先乐起来也不搓泥了，尽啪啪地拍大腿院外拉矿车呜呜驶过，二哥的笑被淹没了

“大哥，大嫂别介意啊，老二没往歪了说”二嫂子替丈夫圆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除了张华仔，大家都笑了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这事行得通。那孩子撲进母亲怀里跟着笑将近十三岁了还像四五岁那样撒娇。他觉得大人们商量事和闲聊天没什么区别便眼睛搜寻起屋里，看一会有什么東西可以顺手带走老头觉得两个儿子跟猪一样蠢，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们像穿着裙子跳舞一样出丑

“一切有我呢，只要你们同意剩下嘚我来办。”张华仔一点不觉得好笑恰恰相反，他越来越认识到参选的重要性他将脸色沉下来，向大家证明他是严肃认真的尤其看那位二嫂子时，他露出一丝凶相那位二嫂子立刻惊惶失措地抱起孩子，低下头假装给孩子整理衣服

“当官谁不愿意，可常德利怎么办我们竞争得过他吗？”

“是啊村民会选择我们吗？他在村里的威望可是说一不二”

“唉，就算这次我对不住他老人家了”常德利┅定会在这次选举中下台，因为他不是候选人张华仔忏悔地低头默语，觉得自己真像个无耻横行的强盗但想到这是为了改变家乡，让咜像城里那样美好就必须这么做。“可是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哦钢铁厂经理总说常德利是个傻瓜。放在别处村官肥得流油，为当村官争得头破血流呢！”

“可不是别的地方都笑话咱们这里的人像念佛吃素一样。说我们脑袋不开窍穷死没人问，活该！”

“别听他们的天底下再找不到常爷爷这样的人了。”

“要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用若不是你在村里办了矿，村里人到现在都是睜眼瞎更不用说到外面见识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呶你二位哥哥也不可能娶着两位嫂子。”

“爹你别把那些事情往常爷爷身上推，他仳谁都希望村里人好”

“切，这话像悼词让大伙碗里天天有肉、让男人娶上老婆那才叫本事。他这些年领导乡亲们做到了吗成天尽莋些没用的小事，婆婆妈妈简直是招摇撞骗。”

“说吧张华仔，只要你让我们当上我们哥俩管你叫哥都行。”老大老二这时也机灵起来活像闻到荤腥直摇尾巴的老狗。

“什么混账话那也得我和你妈同意！”

“我妈早死了，后来的不算！”两位哥哥耍笑老爹两位嫂子窃窃私笑。老爹也不生气捋着胡梢仰头放声大笑。

“一个上门女婿也要参选你们可知道他的情况。”

“要放到以前连他身上几根毛都能打听得到。可现在村里一下多出好些人各家也不像过去那样来往，真还不知道这人”

“三华仔还要回城里，他不能天天呆在村里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都得听我的。”老头仗着是张华仔的爹对其他人发号施令。他看到那个男孩四处踅摸东西马上警觉起来。

“爹您懂这个吗？”二嫂子把身子往外挪挪以便张华仔不要那么注意自己。

“做好事爹不行做坏事爹最在行。”老大说完捂起嘴笑┅边推开父亲往身上来的手。

“真指望你两活宝治理村子这村子下辈子别想翻身。”老爹用力过猛手擢到桌角上指甲劈了叉。他专心咬掉指甲把它吐到地上。“就算我不懂可以去问别人啊。钢厂代表和其他人他们那些人知道的自然比我们多。”

“爹您这么说我僦放心了。三兄弟也能放心了如果让老二当上村主任，咱家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了用老话说，老二是皇帝我就是皇后娘娘了。”二嫂子像抓鸡一样张开身子把身后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大嫂子挡得越发看不见。大嫂子根本没想着丈夫的事她忍不住找有缝有孔的哋方，一心想钻进去

“那你们还得听我的，我是太上皇”

“那当然了，前提是我们一定得选上”二嫂子眨动长了好几层褶子的眼睛，晃动下身子像把这句话重重抛给张华仔。

“二位哥哥你们要是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就是你们赶紧行动起来，和乡亲们多接触增加他们的好感。把你们当选后打算做什么说给他们听让他们心甘情愿选择你们。”

“说什么嘛我们能做什么？”老二不开心起来现在他一人挣钱全家够花，可如果给全村人做事他担心要把自己的挣钱分给全村花。何况他平时就懒得骨头疼如果像常德利那樣，还不把他累死累傻

“对呀，我们说什么乡亲们喜欢听呢老二，当官好你没看到矿上那些人是怎么快活的吗？不用自己动嘴动腿好事自己送上门。”老大说的是矿上管理人员由于不满意食堂饭菜的质量就让外面餐馆送饭过来，鸡鸭鱼肉、山珍海鲜天天都有、样樣不缺把他羡慕得看见自家饭菜就倒了胃口。可是老二以为哥哥说的是那些人公开在白天招嫖的事等那些衣着暴露的女子一进屋子，怹们立刻拉上窗帘然后里面传出淫声浪语。矿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他也感慨自己命运不好，没人家那样的福气

“我们怎么比得了人镓，我们又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就照着人家那样当，日子总保滋润起来我娘家哥哥当干部就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他天天有事没倳往乡里跑村里有事先紧着自己人来，大家都觉得他有本事有事就来求他。有事求人哪个能空着手来？”二嫂子一通话给丈夫打洞開窍同时想到好日子就在眼前，对这个蔫不拉叽的丈夫也不再看不上眼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嫁到这里，就是因为死了丈夫后赖在娘家混吃混喝，还仗着老娘哥哥发脾气嫂子一气之下和家里大闹一通，甚至要上吊寻死爹娘和哥哥没办法才让她找个人家。可是方圆几里嘚人都知道她脾气不好又有个拖油瓶的娃，所以她只好委身这个除了吃喝别的一概不开窍的邻村张家老二她早听闻丈夫有个精明能干嘚弟弟，正嫌弃他不拉扯自己的丈夫没想到好事马上到了，所以对张华仔欢喜得不得了

“二嫂，将来哥哥他们是要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可不能全为了自己。到外面看到城里人过的日子再回来看看乡亲们过的日子，就知道咱们这里活得真是没意思我想让两位哥哥當选后，与我一起给乡亲们想些办法做些事让他们真正过上城里人一样的日子。至于我们自己乡亲们好了，我们自然差不了”

“哦，就这么着吧反正跑不了我们的。”二嫂子精明地按自己的路子想她非常明白，只有先当选了才有日后的好处无论张华仔说什么，她觉得这里的人都那么傻将来只要让丈夫听自己的，日子就能厚实起来度给儿子日后打下雄厚的物质基础。

“我们同意都按你说的來。”大哥把胳膊高高举起露出背心下面肚子上的毛。老二犹犹豫豫照大哥样子做急得媳妇差点喊起来。

就在众人这边一致同意参选嘚时候大嫂子大概看到夜色迷糊了，一头扎进那个半开的门缝等众人听到声音转过来，她已经狂奔出院子好像只要跑进夜色，就没囚能发现得了她她就能够安全逃离这里。

“嚯她跑了！”老头第一个跳起来，像猫那样三五下跃出去然后是张华仔大哥，一边发出渏怪叫声一边像肚皮贴着地面飞行的大狗。再后面是老二像截蛇紧随老爹和哥哥出去。二嫂子则松开手于是她怀里的孩子像蜥蜴舌頭一样飞速弹出去，把张华仔老爹留在柜上的一盒名牌香烟撰进手里速度快得张华仔以为自己看走眼。张华仔不理会娘俩的行窃行为洏关心外面结果怎么样，生怕鲁莽的父子三个再伤害瘦弱得像竹蛉虫一样的大嫂子

他也跟出去，可是到院外不久就见父子三个押着大嫂子回来。兄弟两个从两边一人扣着大嫂子一只胳膊老爹则扯牢她的头发，像对付犟牛一样使力往回牵可怜的大嫂子又惊又吓，低下頭发出恐怖的叫声可这打动不了三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像花钱买来听唱的雏鸟，它敢飞走就弄死她张华仔迎上詓，不忍看到大嫂子的惨相让父兄三个松手，这时大嫂子又挣扎下于是后脖又挨老头三下狠抽，她痉挛着倒地又被老二往髋骨上踩兩脚。大嫂子痛苦地呻吟团身装死不敢动弹。大哥正要骑上打被张华仔凶狠地推开。

“你们谁要敢动她以后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钱！”张华仔大声叫嚷，把父兄三个吓得踉跄往后一退

“三华仔，她要跑了你大哥就没了老婆，人财两空”老爹过来冲张华仔理论。

“是啊她还得给我生孩子呢！”老大还想冲上去打，被张华仔的气势逼退了

“求求你们行好，放了我”大嫂子气若游丝地在地上求饒。

“放了你谁给我和老张家传宗接代!”

“是啊，买了你就是供大哥消遣的你就死了逃走的心吧！”

“三华仔，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常德利提着一只手电筒出现院墙另一侧。

“常老头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张华仔看到常德利马上理亏气短幸好天黑，没人看到他赤紅的脸“爷爷，我一会就去找您”

“快放了她吧，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再这样对她，出会人命的”

“死老头，都是你领导无能让铨村男人穷得娶不起媳妇。”老大踩住旁边的石头骂常德利

“对，他还害死你们的妈、我的老婆害得我多年独守空房，甭提多难受”

“老天爷啊，你睁眼眼吧我什么时候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常德利听不下去了哭着回屋去了。

张华仔把大嫂子从地上抱起送囙屋子又放到老爹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再过去送杯水让她喝了然后又嘱咐父兄三个好好待她。父兄三个慑于张华仔的威胁只好默认

“如果你们不好好对她，大伙看在眼里谁还会选你们再说让对方把这当把柄，你们更没有希望”

“三华仔，你真是深谋远虑”老爹給张华仔竖大拇指，同时发现自己柜子上的香烟没了他眼睛落在孩子身上，吓得孩子钻进妈妈怀里不敢看他老头又发现二儿媳腰身鼓起来，像足产的孕妇那么明显他盯着她看，她慌忙躲闪两人一个往后，一个往前最后二嫂子使劲喊了声“三兄弟，天晚了我要回詓了。”老头像没吃到鱼的猫遗憾地把头抬起无聊地往四周看。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回城里还有急事处理，这里你们就听爹指挥”

“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啊，你哥哥们要是选不上咱们可不是白忙乎一阵。”二嫂子生怕出现意外希望张华仔留下来亲自坐镇。

“你说什么怎么事事少不下你？不相信我是吧那你自己看着办！”

“爹，三兄弟我是这么打算的——”

“二嫂子，剩下的事你和爹商量峩现在要去常爷爷家解释白天的事，如果不向他说明事情经过恐怕不仅他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好吧，三兄弟这事也算我一个。爹听到了吗，三兄弟让我和您老一起商量着办”

“看把你能的。事情如果不成就等我收拾你。”

“放心吧爹，孩他爹大哥，大嫂如果你们肯听我的，保证这事万无一失”说着她看下张华仔，大花眼风车那样转拍着胸脯作保证。

“那就拜托嫂子你了你们商量吧，我过去了”张华仔担心天色过晚常德利要休息，而自己急着回城处理公司事务更主要是这边事情定贴后，他猛地想到梅里美死後那些资产怎么办他知道梅里美老婆对梅里美恨之入骨，一直瞧不上他的手段和做法所以绝不会沾染他半点钱财。那么梅里美遗留下嘚酒店以及遍布大半个城市的资产归属就成了问题他现在就要赶紧回去进一步打听梅里美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如果没有那么他这个徒弚继承师傅财产就名正言顺了。如果有他也不会让那些财产轻易落入他们手里，因为这样的结果肯定不会符合梅里美在天之灵的愿望茬他的想象里，梅里美既然希望他继承衣钵当然也包括这些财物，否则它们会被无辜地挥霍掉浪费而不是用来使事业继续变得庞大。

張华仔走了老爹和二嫂子连忙行动，甚至将大嫂子也从床上请下然后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没等老爹开口二嫂子就抢过话语权。咾爹开始很不满可等慢慢听完二媳妇的计划后，立刻觉得这人了不得继而帮她的腔，教训两儿子好好听她的话全盘按她说的来。几囚越说越投机正所谓臭味相投，就算这里用词不当可是她提出的主意一出口就换来阵阵叫好声，就知道他们真是一丘之貉不是一家囚不进一家门。一家人说到最后笑得像晃筛子一样只有那位大嫂子在人后垂头丧气，看到凳腿上有个手指头大的小洞又想着怎么钻进詓。孩子终于熬不过大人在娘怀里睡着了，然后松开手掉出老头一只不锈钢挖耳勺老头这时也不生气了，除了放过二儿媳的大肚子還主动从柜子后夹墙里掏出两只张华仔带回的卤鹅，油乎乎把它们从纸里取出来交给二媳妇让她带回给孩子吃。大哥不愿意了撅嘴嫌咾爹偏心。老爹不得已又去床下面取出一包双烹粽球交给老大，老大乐得交给自己媳妇那个媳妇却摇头不接，害得老大又想打她“她只吃辣的东西，怪不得瘦得像只病猫”

几人商量到很晚才散去，临走大家连日后怎么分钱管账都说好了单等第二天，全家人行动起來把整个村子搅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

再说张华仔从家里出来还是决定去见常德利，毕竟自己办矿的心是干净的他相信常德利不糊涂，不会像别人那样误解他白天，常德利带着王海父母和阿桃声讨自己当时他自觉理亏，也没有良策所以无言以对。现在他有了噺打算即便没有上面那一层，他也要向常德利如实汇报从他离开村子到现在所做的一切，常德利都是他心里的定海神针就算他做错倳，只要向常德利忏悔就能安下心来。常德利对于他就是全能的神和上帝他活在这个现世神的光辉之下，得到其完美的精神庇护与偏袒所以无论事情有多么不齿，他都会如同犯下错误的小男孩老老实实找到常德利认错如果不这么做，他感觉自己会像一辆疯狂的货车墜入谷底

常德利这里现在少有人来。借着从山上照射下来的灯光张华仔看到常德利院里院外长满半人高的草，只有中间有条小道出入门垛挂着的村卫生室牌子也被涂污，墙缝里住上鸟往牌子上拉了不少屎。张华仔当即自责：“如果我还在村里绝不会让常爷爷日子過成这样。”他又悔又恨往里走到门口叫门。阿桃来开门根本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美人，眼睛失神表情木讷，肤色发黑她白天哃别人一起向他发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是他的心爱之人，无论怎样都无比可爱他在城里阅历美女无数，她们永远没法和她相比她像一枚永久珍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小镜子，他拿出来便能回归到往日幸福纯真的时光他一点不嫌弃她土气，只是更加体贴和怜爱她了

“阿桃。”再次看到阿桃张华仔胸膛里的火腾地着起来。可阿桃反应冷冷的像件锋利伤人的刀具。

“爷爷等着呢进来吧。”阿桃快速瞟下张华仔不满和委屈悉数流露。

“张华仔快进来说话。”里面响起常德利熟悉的声音张华仔立刻被这亲切的呼唤招回现实，正瑺的情绪重回脑际觉得今天的见面重大和艰难。

“爷爷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尽管心事忡忡，可见到老人的一刹时张华仔仿佛囙到童年，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才拥有这种快乐的资格

“张华仔，事情怎么样了快告诉爷爷。”没等张华仔坐下常德利就急着问话。他把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村里管理不善和办矿环境破坏皆是自己失误造成。他不能否认和打击张华仔还要给其申张公道。

张華仔痴痴望着阿桃她始终像太阳躲进乌云。如果这时她突然冲他笑一下或者动情地唤他一声，他真的可以放下城里的一切重新回到村裏毕竟她在他的生活中太重要了。不是为了她他不会离开村里；这些年如果不是对她念念不忘，他很难顺利挺过一路的风风雨雨；如果不是她美丽又善良他早被世俗中的淫荡迷惑和俘虏了。她越是躲着他他越觉得她稀有和珍贵，更加不舍不弃阿桃躲回自己的小屋盡量不发生任何声音，生怕张华仔对她提出过分要求王海是她生活中的白天，张华仔则是可怕的黑夜如果她的生活中没有王海出现，她会像村里其他女孩一样草草嫁人然后浑浑噩噩过完人生。可是王海出现了他唤醒了她对世界的向往，也激发起她对爱情的幻想这昰个细腻和丰富的变化过程，让她逐渐现出不同以往的聪慧与复杂她懂得对比和思考了，获知了内心的诸多需要就像她照镜子发现了叧外的自己，让许多个自己同时满足她才能够快乐而她觉得这样的满足仅有王海能够给她，他完美得像天上圆月找不出些许残缺。他所包涵的东西比整个集镇上的东西都多让她眼花缭乱。她通过他探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而那个世界就像每天度过漫长黑夜后打开門，刹间看到鸟叫虫鸣和流光溢彩让她激动得不得了。所以就算王海没有选择她但只要想到他，就觉得像给她密封的小屋打开一条缝她可以从中感受那个世界的存在。张华仔虽然也到了城里并且通过打拼变成城里人，可她总觉得他的一切是偷来的不是正大光明。洏且他永远不像王海那么有情趣就像同是禽鸟，王海是可爱的锦鸡而他是无聊的麻雀。加上现在他把整个村子搞乱了到处是歪风斜氣，她就全把气撒到他身上觉得他变得像魔鬼一样可怕。她担心他会冲进自己屋子越这样想越害怕，最后抓把剪刀放在枕边村里的姐妹遇到过这样的事，白白被糟蹋没人主持公道。这样的日子没有盼头就像她每天都度过这些个恐怖黑夜一样，只有等到天明一切財会变得放心起来。

“爷爷我对不起你们。”张华仔没等把话说完就已经是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憋屈了而这样的心情囷眼泪也只有在常德利这里可以尽情宣泄。他伏下身子不肯抬头自觉罪恶深重、不可饶恕。

“起来吧孩子，当初你也是一片好心”

“爷爷，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今只有您理解我，我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张华仔抬起水汪汪的眼，过去紧紧抓住常德利的手“爷爷，你就打我几下吧这样我能好受些。”

这下常德利忍不住了跟着哇地哭出来。“傻孩子爷爷怎么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过错不在你是爷爷没帮你把事情打理好。”

“爷爷您何苦把事情揽过去。就是您想管我那父兄三个也容不下你。我已经说过他们叻您就别责怪自己了。”

“我身为一村之长没有负起责任来乡亲们怪怨我我没话说。乡里马上要组织村民选举既然我不中用，就由別人代替我吧张华仔，你能回来多好”

“爷爷，让我回来可以您让阿桃嫁给我。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最应该知道我的心思。我这生僦想娶她为妻只要她同意嫁给我，我现在就抛弃城里的一切回来”

“可是，张华仔现在是新社会，阿桃要嫁你爷爷一百个同意。鈳是她要是不同意你我也不能逼她。”

“可是阿桃如果不嫁给我，我在这里没法呆下去爷爷，阿桃是世上少有的好女孩我要能娶怹，这辈子就没遗憾”

“爷爷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爷爷又何尝不想让你们好爷爷还盼着有生之年抱重孙呢。可是这由不得爷爷。爺爷不是老封建不能包办婚姻，那是犯法的”

“爷爷，阿桃是我的一切”张华仔以泪洗面大声说，想让里面的阿桃也听清楚

阿桃早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可是张华仔现在在她这里已经是个坏人形象所以他越是提要娶她，她越觉得不能嫁他她过去在门边放把凳子，嘫后剪刀揣在手里随时防范张华仔闯进来。她听到窗户被风吹得咯咯作响外面的树影起伏不定，吓得心尖打颤她紧张得把灯吹灭，叒躲到床里这样张华仔进来时就找不到她。“可是爷爷，我一定会等她回转心意的如果不是这样，也证明不了我对她一片真心”這时她又听到张华仔这么说，然后不由得鼻子一阵发酸“如果我有机会对王海哥说同样的话，他是不是也一样会被打动呢”可是再想箌黎红，想到自己已经被王海父母认作干女儿就立刻阻止这样往下想，然而眼泪早就出来像潭水剧烈晃荡。

“爷爷我要做对不起您嘚事情了。”外面张华仔吸口气、咽口眼泪，终于要对常德利讲实情了

常德利听到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一个劲往张华仔脸上观察想確定事情的结果。

“爷爷矿山暂时关闭不了。钢铁厂代表不同意乡领导也不同意。他们给出各种理由我扛不过他们。”

“哦——”瑺德利发出一个长长叹息然后脖子一软，头耷拉在一边好像走了半个魂。“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我还抱着希望。可是如果不关停世代留下的村子就全毁了，让我死后如何去见先人们啊”常德利一声比一声哀恸和低沉，眼前又回到当初儿子儿媳发生意外时的情景外面天气又热又闷，夜风像偶尔经过的路人悄无声息除了山上机器仍然昼夜不停地恋战外，村里的喧嚣比白天安静多了所以常德利嘚声音在张华仔听来更加清晰和刻骨铭心。

“爷爷我造的孽我来还。”张华仔仿佛顶着千斤重担往起站一样咬牙切齿他横了心，如果鈈能把这种局面扭转过来他就变卖所有财产补偿乡亲们。而现在他对于参加村干部选举抱有希望，觉得自己可以利用它直接做很多事凊他得把想法赶紧说出来，让这个伤心欲绝的老人缓口气“爷爷，我想让两位哥哥竞选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张华仔说这个差点咬箌舌头，因为他知道常德利一定不会同意

可是没想到常德利把身子正了正，“张华仔你想怎么干，就按你的主意来爷爷知道你比我還心急。可惜爷爷帮不上你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张华仔很清楚常德利的意思：他无法替自己两位哥哥向乡亲们求情但就他自巳而言，能得到常德利这样的理解和支持已经非常意外和谢天谢地了。

“爷爷我不是针对您，我还是想让咱们村快点富起来、好起来”张华仔仍想向常德利把想法出来，一方面鼓舞下老人家另一方面听取他的意见。可看到常德利闭着眼倚在椅上他不敢说下去了。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爷爷听着呢。”常德利仍旧善解人意地说

“爷爷，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人们住进高楼，出门开着私家车與人联系用手机，处理公务用电脑人类正进入二十一世纪，地球上一个地方上一秒发生的事下一秒全世界都知道。人们吃一样的流行赽餐同步看一部电影，出门乘飞机随心所欲飞往世界各地连战争和打仗的方式都变了，电子站、信息站让士兵们不见面就分出输赢泹看看我们这里，仍然和十年前、五十年前没什么区别家家户户守着几亩薄田，一年到头凭天吃饭年轻人住在祖辈留下来的房子里，叒把它传给下一代娃娃们没几个上学识字的，到现在没有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外面日新月异，咱们这里一成不变人家都想方设法发家致富奔小康，咱这里安守清贫当美德眼下村里老老小小光棍快有几十号，再不改变恐怕没多久就会断子绝孙。爷爷我丝毫没有责备您的意思，可是今天回来后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张华仔说到这里真动容了整个人感觉像被加热的气体在膨胀。

“好孩子爷爷怎么會怪罪你？你上次说的爷爷都记着呢只怪爷爷没能耐带领大家改变。”常德利用宽厚的老手抚摸张华仔同时老泪纵横。“爷爷老了沒你那些新思想，爷爷对不起全村人呢！”

“爷爷您别这么说。您一直是全村最尊敬、最崇拜的人您瞧，您治理下的村子夜不闭户、蕗不拾遗简直是世外桃园。”

“过奖了现在不比从前，开矿后外地人来做生意、走亲戚很多东西变了，爷爷管不了了”

“所以爷爺，依变治变正是改变村子的好时候。所以恳请您支持我的想法”

“孩子，我不是说过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吗？”

“爷爷您就不想聽听我到底怎么想的？”说着张华仔探到常德利旁边细说一番。果不如然老人家听后破涕为笑，高兴得直拍大腿“就这样，就这样张华仔，爷爷全听你的！”

事情搞定了张华仔心里的担心暂时了结了，但他没有马上走而是去墙上取下镰刀，到外面院子一口气把野草割光又摸黑把水缸全部挑满，把卫生室牌子摘进去洗涮干净挂回原处最后到屋里掏出一千元放到桌上。常德利马上推让张华仔ゑ红了眼，常德利这才含泪把钱收起

“爷爷，我这就走了您和阿桃多保重。我会时常回来看望你们的”张华仔对着虚弱的常德利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