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母亲将我抱在怀里逗弄。

「娇娇，他们谁当你的夫君好呢？」

我看向两个年幼的表哥。

前世，他们一个杀了我，一个杀了我的替身，都是如狼似虎的人物。

再在和他们沾上边，我还有命在吗？

我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

「那就……两个都要。」

赵瑾昇登基那天，特意来冷宫看我。

他身穿帝王冕服，拔出天子剑怒指着我。

他骂父亲拥兵自重，母亲舞弄权势，我窃居中宫之位。

我们一家满门邪佞，竟妄图颠覆朝政。

还说我性恶善妒，十恶不赦，该以死谢天下。

我忍不住笑了，仰眉问他。

「是不是只有大声骂出来，你才敢杀我？」

他眉眼骤冷，一言不发将剑刺入我的胸膛，飞溅的血模糊了我的面容，也溅湿了他的衣……

我的灵魂盘旋在皇宫上空，不能离开。

我看到昇将我的尸体草草掩埋，秘不发丧，又让一个与我神似的女子稳坐中宫，假装我依旧活着。

安怀王赵品言造反杀入宫中，他一剑杀了那与我神似的女子，和赵瑾昇拼了个你死我活……

再后来，我一睁眼，又活了。

一双有力的手温柔的抱着我，轻轻点了点我的脸蛋。

「娇娇，他们谁当你的夫君好呢？」

这是我的母亲昭阳长公主的声音。

她一脸宠溺，鲜活明艳，还不是后来的一抷黄土。

我心中激动，顺着她的目光往左瞧。

那里站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一个无比乖巧，一个格外阴郁。

前世，他们一个杀了我本尊，一个杀了我替身。

这辈子要是再和他们沾上边，我还有命在吗？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哭的好惨。

我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我听了母亲的话，笑嘻嘻的指着赵瑾昇，说让他做夫君。

母亲虽乐得哈哈大笑，可自那以后明显在考察和帮衬着赵瑾昇，后来，母亲将父亲留下的虎啸军给了赵瑾昇，扶着他登上帝位。

可她死后，我立刻被打入冷宫。

赵瑾昇他，当真薄情啊。

至于赵品言，他小小年纪就满面阴郁，不笑不闹，我很怕他。

我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关系。

母亲忙着哄我，只好请他们先离开。

等他们走后，我才抽抽噎噎的止了哭泣，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

「娘，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既然如此难以抉择，那就……两个都要」

接受自己重生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

这是我死后最大的心愿。

可要说重生就换了一个脑子，这又是万万不能的。

我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我重生了，但脑子好像没长进。

我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女戒》《女训》《女德》。

听闻这些书是前朝的一位贤后写的，被奉为天下女子必读经典，许多女子以通读这些书籍为傲事。

前世，我在嬷嬷教导下，将这些牢记在心。

母亲死时，我还被这些规矩压制束缚着，不能床前尽孝。

因为我是中宫之主，母亲是臣，尊卑有别，洒几滴眼泪已是心意。

我哭求赵瑾昇，也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现在，看到这些书就厌烦。

我一袖子将这些书挥到桌下，然后迅速跑了出去。

今日前院有母亲主持的善言会，京中最有学问的人前来谈论朝政，不论说得好与不好，都不会问罪。

全天下的学子挤破头都想参加这善言会，好一跃入龙门。

前世，我一听那些大儒引经据典，针砭时弊就犯困。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我没脑子，就多听听有脑子的人的话。

母亲瞧见我，愣了一下，旋即欢喜的叫我过去，将我抱在怀里。

我环视四周，便瞧见了端坐着的赵瑾昇，赵品言。

两人正襟危坐，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看神态便足够唬人。

我也立刻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场中两位才子正在争论「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的论题。

从前，我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

但现在我隐隐约约明白了。

提出这个论题的人居心叵测。

齐桓公任用成就了霸业，但管仲一死，的霸业就散了。

而燕王姬哙任用子之，甚至禅让王位给子之，此举引发太子不平，最后起兵造反，导致燕国大乱。

这哪里是在说齐桓公和燕王姬哙？

当年宫中巨变，宦官和外臣勾结，杀遍皇子公主，纵火烧宫。

是当时还是公主的母亲联合父亲力挽狂澜，镇压叛乱，扶着只是宗亲世子的皇帝登基。

皇帝登基后，从血脉上比不过母亲，权势上也比不过，恩义上更比不过，只能将母亲像一座大佛一样的供起来。

他封母亲为昭阳，封我为明华公主，可这些远比不上母亲的功劳。

若母亲是管仲自然无碍，可若母亲是子之……

出这个题目的人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敲打母亲。

上一世，母亲让我嫁给了赵瑾昇，还为赵瑾昇铺路，将父亲的虎啸军交到赵瑾昇的手上。

这都说明，母亲是为了天下着想，不愿再起干戈的。

可当忠臣，有什么好呢？

她死时，她唯一的女儿都不能去看她。

她死后，我立刻被赵瑾昇打入冷宫，最后还被一剑刺死。

我心中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听那儒生说起「子之被杀」之事，幸灾乐祸。

「糊涂的是燕王，燕王若不偷懒，便不会子之当政，燕王若不昏庸，便不会听信臣子的谗言，弄出禅位之事。

「若齐桓公真是明君，不会在管仲死后立刻任用奸臣。错的是燕王和齐桓公，关管仲、子之何事？

「若管仲和子之真有错，大概便错在将这两位帝王伺候的太好，让他们一无是处。」

那两个儒生，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其余人瞧瞧我，再瞧瞧母亲，一时间鸦雀无声。

母亲慢条斯理的捏了一颗葡萄塞进我的嘴里，温柔笑道：「我儿见识非凡，说的有理，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夸赞我远见卓识，聪明过人。

我收获了此生最多的赞美，乐得合不拢嘴。

上辈子这拨人只是夸我天生丽质，婀娜多姿，哪像现在这么多的溢美之词。

笑着，笑着，我笑不出声了。

敢情他们上辈子是变着法儿的骂我傻？

善言会后，母亲立刻将我牵入内室，捏着我的小脸，左瞧瞧右瞧瞧。

我拉掉母亲的手，揉着差点儿被捏成包子的小脸。

「娘看看你是不是娘的女儿，怎么变聪明了？」

听听，这是亲娘能说出来的话？

「娘，我是不是说错话，给您惹麻烦了？」

我那位皇帝叔叔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他心眼儿很小，被帝师说几句，都能在帝师死后抄对方的家。

今日我这番话，称得上当面指责他，虽是为母亲辩白，但也的确怕为母亲带来祸端。

「说得很好，你护着娘，娘很开心，你若不护着娘，娘才寒心，只不过，你哪里学的这些？怎么听得懂？」

这好像的确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懂的。

「平日里听来的，娘，我聪明着呢。」

娘很狐疑，却终于没有再逗我，而是让我出去玩儿。

只是在我跨出门口的瞬间，听到里面传来了「智多近乎妖」的轻叹，心里莫名不是那么快乐了。

嗨，都怪我，太聪明了。

要是笨一点就不用母亲如此担心了。

我一出来，就被赵瑾昇拦住了。

他才八岁，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后来端方如玉的模样。

想到前世，他一剑将我捅了个透心凉。

而他红润的口中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动听。

「娇罗，你今日顶撞大儒，实为不智。」

我恍惚想起，前世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我步履维艰，你如此奢靡，是叫我为难。」

「父皇以孝治天下，你不去母后跟前伺候，反而闹着回家，这让我如何是好？」

「我才刚刚当了，你以后更要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拿捏了把柄，后宅安，前朝才稳。」

前提是，若头簪上多用了一颗珍珠也叫奢靡的话。

若他不是故意在我回门之日生病的话。

若他自己谨言慎行没有被阁老捉住把柄的话。

他对自己可以不拘小节，规矩全用在了我身上。

前世，我参不破情关，心系在他身上，忍气吞声也就罢了。

我刚要出口骂他，想起那句「智多近乎妖」的喟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嘴一撇，哇得哭了出来。

赵瑾昇慌了，他慌乱的摆着小手。

「我没有说什么，你别哭呀。」

母亲急忙出来，蹲下身来心疼的给我擦眼泪。

我抓紧时间，急忙告状。

「娘，他骂我，他说我不该顶撞那个儒生，他还说我不聪明。」

母亲请他出去，以后不用再来长公主府。

看赵瑾昇一脸懵的样子，我心里乐开了花。

皇帝叔父人不聪明，有限的心眼儿大概都用在了母亲身上。

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三天两头往长公主府跑，存了亲近的心思，恐怕也有联姻的意思。

为了皇位永继，他舍得拿两个儿子下注。

前世，我懵懵懂懂的选了赵瑾昇。

他后来当太子，风风光光的继位。

可我呢，得到了长公主府满门抄斩。

这一辈子，赵瑾昇别想再登上皇位了。

我缓缓擦着眼泪，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笑着，笑着，眼睛瞥到一片衣角在角落里飘动。

衣角的主人缓缓站了出来——是赵品言。

他面无表情的举了举手里的冰糖葫芦。

二十岁的齐娇罗不会嘴馋冰糖葫芦。

我：「小孩子才吃冰糖葫芦。」

我在赵品言惊愕的眼神中，傲然转身。

可第二天，我就在冰糖葫芦摊子前，和赵品言撞到了一起。

我当机立断，一锭银子买下了全部的冰糖葫芦，除了自己拿一根，其余让摊主每个小孩都分一根，就是不分给赵品言。

「我感觉你在针对我。」

「怎么可能？」我吃着甜津津的冰糖葫芦，「把感觉去掉。」

「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和赵瑾昇玩，对赵品言了解的并不多。

原因无他，他太冷了，根本就不笑。

不像赵瑾昇，哪怕批评我，面上也带着三分温雅，让人以为他是真心为我好。

但现在想想，赵瑾昇的好，就像慢性毒药，不知不觉反而中毒了。

而赵品言，是一上口，就能毒死的那种。

我冷声道：「没有什么为什么，赵瑾昇得罪我了，你是他哥，相当于你也得罪我了，以后，我都不跟你们玩。」

六岁有六岁的好处，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想不和谁玩，就不和谁玩。

我拿着冰糖葫芦得意的走着，走出许久，才发现赵品言竟然还跟着我。

「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去上课？」

按理，这个时候的赵品言应该在跟着先生读书才懂，怎么有闲心逛摊子。

赵品言打我身边走过，冷冷的说了一句。

「告诉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娘。」

我终究还是弄清楚了赵品言为什么该上课的时候，人在外面撒野。

原来是他的先生病了，他前去探望，出来后，顺便闲逛一会儿。

母亲冷笑道，「堂堂一国之后，用这种把戏欺负一个九岁的孩子，真是贻笑大方。」

元后早逝，他养在继后名下。

教导他的大儒的确是名师，只不过那大儒年事已高，动辄生病，性子又直，被皇帝不喜，早已退出朝堂。

二不能成为在将来赵品言的助力，只是占了一个太傅的名头而已。

至于赵瑾昇则另有大儒为他专门上课。

那大儒正直鼎盛之年，不仅能教导赵瑾昇，还被皇帝重用，将来定然是要辅佐赵瑾昇的。

原来季皇后这么早就位赵瑾昇铺路了。

而前世，赵品言是怎么过来的，并没有人知道。

我忽然对他有了一点同情。

但一想到将来他杀神模样，那点儿同情立刻散了。

长了几个胆子，就敢同情男人。

「娘，我是不是也该请个大儒教导了？」

我想想上辈子我这个时候，还在撒泼打滚，要吃要喝，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床，难怪母亲这般模样。

我正要想办法忽悠一下。

母亲两手捏住我的脸蛋，再次将我捏成了一个包子脸。

她捏罢，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

第二天，我就拥有了三位大儒。

见我一脸震惊，母亲一本正经的介绍。

「从今日起，你跟着这三位先生学习，若有不够的，你再跟娘说，娘再为你寻人。」

三个人对付我一个，手板也要挨三份啊！

母亲笑道：「有意见么？」

我在三位大儒威严的目光下，含泪摇头：「没有……」

自那以后，我便跟着三位大儒学习。

而赵瑾昇和赵品言真的没有再来长公主府。

母亲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大概皇后另有妙计吧。」

我「哦」了一声，深深认同。

季皇后上辈子走通了长公主府的路子。

这一辈子，此路不通，大概会另有打算。

而我心里是深深厌恶季皇后的。

那是一个病美人，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不知为何，皇帝就吃她这一套。

而我上辈子快烦死她了。

因为她总是生病，我不得不在她跟前尽孝，不去便是不孝，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不仅我没了名声，长公主府也没了名声。

如今，我不入她毂中，看她还如何作妖。

只不过，到底年关近了。

我和母亲还是要到宫中拜见皇后。

季皇后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赵瑾昇在她身边，孺慕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他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上辈子，这贼子尽让我尽孝了。

「母后身体不适，我要应付前朝，你若再不去，让人如何看我。」

「好娇罗，外出游玩随时都可以去，只是母后一直不好，我实在笑不出来。」

因着他，我仿佛被禁足宫中，终日闻着药味，头疼的要命。

现在，我巴不得他一辈子禁在宫中。

赵瑾昇看到我，立刻走了下来，一张小白脸露出欢喜的笑容。

「娇罗，好久不见你了，你近来可好？」

「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许久不见大概是想念的紧了。

「阿昇，你和娇罗去外面玩，不用在母后这里待着伺候。」

「这孩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便要在我身边尽孝。

「我哪里用得到他，不过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让他待在这里罢了。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等娇罗，你不知，他一大早就起来……」

她是要夸赵瑾昇，还要将我和赵瑾昇绑在一起。

上一辈子，母亲自然不会简单到因为我指了赵瑾昇，就真的信了我随口之言。

或许是赵瑾昇的确足够好，天下再找不出比他身份更尊贵的人，亦或者季皇后的迷魂汤灌得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母亲重新和季皇后交好。